“放心,不会有事。”闻致难得安慰了她几句,声音沉稳有力,令人信服。
明琬平复了一会儿,擦了擦眼角起身道:“我听到了宫中的丧钟……这个时候,你怎的有时间回来?”
十九岁时的闻致以为“喜欢”是一种挥霍,终日独来独往,以至于忽略了身后的她。二十五岁的闻致终于明白,“喜欢”应该是一种珍视,是在彼此需要时的相互扶持,所以他听到消息后立马从宫里抽身回来。
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忽略身边活着的亲人,不值得。
闻致擦了擦她的眼角,道:“马上还要回宫,我让小花跟着你。”
他将自己最得力的下属留给了自己,明琬心中一暖,摇首道:“不必了,你让小花去做更重要的事吧,这两日我在府中歇息,不出门。”
闻致数夜未归。
燕王府失火,先帝驾崩,新君即将登位,再加之李绪逼宫之事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长安人心惶惶,诸多事情需要闻致主持坐镇,明琬想与他见上一面简直难上加难。
夜里又下起了雪,黎明前窗外一片清寒雪色,格外明亮。
明琬于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正好打在一片结实的温暖上。她迷迷糊糊,胡乱地摸了摸,直到被对方握住手,这才骤然惊醒,揉着眼睛“嗯”了声,果然见到身边躺着闻致清俊安静的睡颜。
闻致睡着的时候不似平日冷漠沉稳,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那双过于深邃锋利的眸子,倒显得柔和了不少,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自宫中大丧,诸事未定,明琬都不记得自己有几天没有看见他了,当即转过身拱进他的怀中,从被褥下揽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肢。闻致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哑声道:“再睡会儿。”
说罢复又闭上眼,鼻挺唇薄,抵着她的额头陷入倦怠的沉睡中。
风雪还在继续,距离长安城百里之外的荒山之中,苍木积雪掩映,兀立着一座古朴宁静的青檐道观,檐下牌匾隐约可看清“玄真观”三字。
一名年轻男子捂着伤处踽踽独行,一步一个血脚印,在黎明前厚雪覆盖的野径之上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红。他伤得很重很重,口鼻中不断溢出大口大口地鲜血,上挑的狐狸眼已有些涣散了,却仍咬牙撑着前行,朝山道尽头的玄真观一步一步挪行,仿佛那儿是云顶仙宫,是他必须朝圣的圣地。
身后的追击者步伐靠近,道旁的积雪簌簌落下,发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李绪以剑为拐,踉跄着爬上最后一阶石阶,靠着门口落满积雪的石狮,颤巍巍伸手去触碰那只生锈的门环……
然而带血的手指还未触碰到道观门扉,数支羽箭飞来,他扑倒在地,手犹自朝前伸着。
道观中的青袍女道听到了动静,提灯开门一看,顿时被满目血色惊得说不出话来,端着佛尘道了声“罪过”,忙转身回观中找人帮忙。
“是谁?”虚弱年轻的女声。
“是个快死的年轻人。”提灯女道的声音,“你身子还未好,快些躺下,我和师妹去应付便是。”
积雪被染成透红,李绪却忽的笑了起来,笑得连背上的箭矢都颤抖起来,鲜血大股大股从他身体中涌出,像是开出一朵妖冶苍凉的荼蘼。
“找到……你了……”他嗬嗬说道。
眼中的光彩渐渐覆灭,凝成一片枯槁的死寂,但他仍是半睁着眼睛,染血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见到了此生最美的光景。
一队禁军很快搜寻上来,为首的查探了一番李绪的鼻息,而后挥手道:“将尸首带回去!陛下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稍片刻,道观中的两名女道取了纱布和药材匆匆而来,然而再次开门一看,晦暗的雪地中只留下一大片殷红的血迹,以及被纷乱脚步践踏成血泥的积雪。
长安城。
“什么事耽搁这么久?晚膳凉了可惜,我就让丁叔他们先吃了。”明琬懒洋洋撑着下颌,让厨房重新热了饭菜。
“李绪找到了。”闻致解下斗篷,神色与往常无异,“在玄真观外。”
明琬一顿,立即坐直身子:“他怎么会……”
“没有碰上。”闻致道,“禁军及时将他的尸首带回了长安。”
明琬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闻致微蹙的眉头:“那是他的报应,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闻致神色果然消融了不少,接过丁管事递来的热毛巾擦净手指,忽而唤道:“阿琬。”
“嗯?”明琬挑眉。他一唤“阿琬”,准没好事。
“今晚有雪,”闻致说了句不相干的,而后才将帕子叠好搁在桌子上,顺势捉住明琬的手道,“可要饮酒?”
“甚好,甚好!”一旁的丁管事立即附和,交叠着手点头如捣蒜,意味深长道,“如此良辰雪景,诸事平定,是该小酌两杯。”
说罢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侍婢奉上酒壶酒盏等物,又使了个眼色,侍从们井然有序地退下。
“丁叔,这些年您倒是将眼神使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啦。”明琬好笑道。
丁叔憨厚一笑,道了声“夫人谬赞”,而后悄悄掩门退出,将偌大的厅堂留给闻致和明琬夫妻俩。
闻致给明琬斟酒,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静,又或是压在心中八年之久的心结解开,他难得轻松问了句:“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嫁入闻府冲喜么?”
明琬想了想,轻声道:“应该不会。”
闻致一向四平八稳的手一颤,酒水沿着杯盏边沿洒出,洇湿了桌布。
明琬弯着眼睛,端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杯盏笑道:“不过,我想换个方式和你认识。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冲喜,就平平常常地与你相识、相知……”
大雪天,一室暖香,酒酣情浓之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第二日醒来,满床狼藉,不忍直视。关于昨夜醉酒后的片段,明琬依稀记得些许,回想起她过分热情的“推拿”之术和闻致熬红的双眼,那些面红耳赤的调笑声与闷哼声交织,顿时令她一股燥热直冲天灵盖,将脸埋入被褥中难以见人。
她但知道自己醉酒后,那啥……会格外豪放,却不知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闻致睁眼,看到她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的脸色,低哑问道:“怎么了?”
他还有脸问!城府太深了,太可怕了!
昨夜弄了一整宿,明琬已是累得一个指头都抬不起,闻致竟然还是这般精神奕奕的模样,是人否?
“以后不许这样了,纵欲伤身!”明琬将闻致靠过来的胸膛推开些,以大夫的口吻谆谆劝诫。
闻致毫无悔过之心,眼眸清明地望着她,低低道:“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是你缠着要……”
“不要说了!”明琬捂住了他的嘴。
闻致的声音在她掌心显得闷闷的,眼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餍足贪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许久方认真道:“明琬,我们生个孩子吧……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明琬捂着他的唇,隔着手背亲了他,故意刁难道:“看你表现,闻大人。”
她说的是“日常的表现”,但闻致显然误会了她,将被褥一掀,翻身覆盖住她不断扑腾的身子,哑声道:“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终于完结了!!!写破镜重圆太痛苦啦,不断切换角色对话,置身情境去揣摩人物心理,尤其是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不像是《与兄书》里的谢霁和谢宝真那样,属于美强惨与小太阳的完美契合,可以朝着甜的方向一气呵成。
……加上作者长期熬夜和腰肌劳损,这几天痛得身体没法弯曲久坐,真是太太太难了,好在终于完成了!
第82章 番外(一)
鹿鸣山春意盎然,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休养,猎场中水草丰美,禽多兽肥, 天子的号角一吹响, 随行的官宦子弟们俱是扬鞭策马, 争抢着要拿下今年春搜围猎的头筹。
姜令仪捧着一本书在远处的树荫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连明琬悄悄靠近也不曾察觉。明琬狡笑着, 从身后捂住了姜令仪的眼睛, 将她吓了一跳。
“琬琬?”姜令仪拉着明琬的手, 转过身好脾气道, “我就知道是你。”
“在发什么呆呢?对了, 这个给你, 恭喜姜姐姐成了正式的女医官。”明琬从怀中摸出一套银针递给姜令仪,当做升迁的贺礼,“不过话说回来, 以姜姐姐的能力, 我还以为定会分去容贵妃宫中,怎的会被调配去了大皇子那儿?”
风摇动树影, 落下斑驳的暖意,姜令仪垂下眼睫,心事重重的样子。
明琬察觉到了她的担忧:大皇子李绪素来不受宠, 又不久前摔坏了脑子,调配去他那儿自然是个冷门繁琐的活计, 比不上在娘娘宫中服侍受重视。
明琬安慰道:“大皇子那儿的待遇虽不及在皇后娘娘宫中,但好在最多只需照顾他一时,等过几个月大皇子康复, 能出宫建府了,姜姐姐自然是功臣,说不定能借机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呢。”
姜令仪合拢手中的医书,鬓角的碎发随着春风拂动,轻声道:“我并非在忧心前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