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剑刺去,老皇帝大叫起来。
“放开父皇!”门口一声暴喝,继而一剑来,再次格挡开了李绪手中的剑。
李成意衣衫凌乱,浑身是血,领着一队亲卫适时奔入殿来,朝老皇帝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老皇帝如见救星,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处喘息道:“好,好孩子!朕没看错你,快将李绪这等逆贼拿下!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母亲不忠,儿子也要反!”
李绪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纵声长笑起来。
“父皇,我的母亲是为掩盖谁的丑闻含冤而死,您怎会不知?”他扫视了一眼李成意带来的人,虚着眼道,“老三倒是来得巧,就这么一点人,能挡得了几时?”
李成意将老皇帝护在身后,挺直脊梁道:“虽不及皇兄私藏兵力之盛,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闻致。”
当年战无不胜的小战神,如今运筹帷幄的闻首辅。
残星寥落,月色西沉,鲜血浸透了宫中的玉阶。
闻致站在浸透了血水的阶下,看着满地残剑弓矢、尸山血海,一如七年前在雁回山战场那般。只不过这次,换李绪狼狈。
布下的网里应外合,已到了收尾之时。
闻致接过下属递来的弓矢,弯弓搭箭,箭尖直指犹做困兽之斗的李绪。朔风凛冽,箭矢极易偏离目标,闻致轻轻闭上眼,脑中不住回想起明琬尾音上扬的话语……
“你能做到的,闻致!”
“不管是十七岁的闻致,还是二十五岁的闻致,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定神,计算风向,睁眼,松指的瞬间,箭矢嗡的一声离弦,射中了百步之外意图弑君的李绪。
这一箭,是为闻致断过的双腿、为雁回山七万亡魂而射!
李绪肩下中箭,踉跄后退,随即被残存的燕王府部将护住。他转过身来,看到挽弓的闻致,一时神色复杂,仿佛七年前的记忆与现在交织。
李绪笑了,越笑越大声。
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嘶声命令道:“闻爱卿,陈王,快给朕拿下这个逆子!就地斩杀!”
“父皇,您在怕什么呢?这么急着让儿子死?”李绪眯着眼,那眼中藏了太多阴暗的秘密,使得皇帝一时无言。
鲜血从李绪唇缝中溢出,他依旧贵气十足地站在殿前,迎着黎明前最深沉的暗夜一步一步迈下石阶,脸上呈现出与姜令仪自裁前如出一辙的轻松神色,缓缓道,“你们该感谢一个人,若没有小姜,今夜躺在地上的尸骸,只会是你们。”
第80章 结局(上)
面对重重包围, 李绪的姿态依旧从容无比。闻致知道,他最后的筹码,是关在燕王府的那些朝中权贵。
闻致眼色冷沉, 望向殿前扶着老皇帝的李成意, 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李成意与闻致相识多年, 两人一同从巅峰跌入深谷, 又从深谷中相互配合走到如今,他自然知道闻致在想什么:皇帝今夜惊急交加, 恨不得立即杀了李绪而后快, 而燕王府中所困的上百条人命不能不顾,他们没法眼睁睁看着雁回山那场五陵年少倾巢覆灭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李成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而朝向老皇帝道:“父皇龙体为重, 还是先请太医前来包扎为急,这里暂且交给儿臣处理。”
老皇帝几乎站不住脚,指着阶前的李绪睚眦欲裂道:“务必杀了此等竖子!”
“儿臣定当全力而为。”李成意安抚毕,这才让内侍将老皇帝扶进殿去。
李绪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漫不经心道:“最多卯时,本王若不能全身而退, 燕王府的那些王公贵族必会为我陪葬。”
仿佛印证他的话, 燕王府的方向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即便远在深宫之中亦如闻雷鸣。
“这,只是一点警告。”李绪勾着带血的笑意道。
他竟然在京城之中使用火-药, 不仅造成长安百姓人心惶惶,更是会危及帝王统治。李成意不敢赌, 与闻致对视一眼,得到回应后,只得沉声命令前来勤王的禁军:“放他出宫。”
“陈王殿下!”禁军统帅欲劝告, 却被李成意挥手制止。
围拢的禁军只得收起长戟刀剑,让开一条道来。李绪硬生生拔下自己肩头的羽箭,鲜血四溅,他愣是眼也不曾眨一下,挂着阴凉的笑意与闻致擦肩而过,朝宫门处疾步而去。
李成意匆匆下阶,难掩心中的不甘,低声对闻致道:“予之,就这样放虎归山吗?”
“他闹了这一出,哪还有‘山’可归?”闻致盯着李绪一行远去的背影,“再等等。”
“等什么?”李成意握紧了拳头。李绪生性狡诈,若此夜不除,他难以心安。
闻致没有回答,不稍片刻,一支紫白的烟火自天际升腾,砰地一声炸开在夜空之中。闻致眸色一沉,道:“燕王府已清场。”
李成意一愣,喃喃道:“你早就埋伏了人在燕王府?方才燕王兄引爆火-药,自然也就暴露了火-药埋藏的地点,所以你说的‘等’,实则是在等你放出去的人顺藤摸瓜,解决燕王兄埋藏在暗处的火-药?”
该是怎样心思缜密之人,才能做到这般万无一失?
李成意自知危险排除,可放开手脚去做,便悄然示意身后□□手:“关宫门,一个也别放过!”
箭矢如雨,李绪残存的亲卫立即拔剑格挡,黑暗中看不太清,李绪似乎中了箭,又似乎没有。继而蒙面的黑衣死士策马闯入,将李绪带上马背,顺着宫道一路狂奔而去,赶在宫门关拢的最后一刻将人带出。
李成意气得握拳狠狠砸上石阶一侧的雕栏。
闻致神情不变,朝身侧的李成意道:“派人跟上去,跑不远。”说罢,他转身就走。
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闻致竟然甩手就走,李成意不禁惊愕道:“哎予之,你去哪儿?今晚一场混战,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这里你收尾。”闻致踩着一地血色下了石阶,墨色的斗篷翻飞,吩咐侍卫,“备车马,去慈恩寺。”
黛蓝的夜色还未褪尽,天际已浮现一丝微白。深巷鸡鸣唱晓,此起彼伏,寺庙的晨钟嗡嗡撞响,空寂绵长。
明琬一夜未眠,坐在佛殿前阑珊的灯火下发呆,衣裳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和药汤的苦涩味。
正担心闻致那边的情况,便忽见灯火长明的大门外,一人披着晦暗的曙光、踏过晨霜,朝她缓步而来。
那身影如锋利的剑,如冷硬的冰山,墨色的斗篷在凉风中飘飞,如此高大熟悉。明琬几乎立即站了起来,眼眶一酸,不管不顾地奔下台阶,迎面扑进了闻致清冷如霜的怀抱。
闻致后退一步站稳,揽住了她微颤的身形,两人紧紧相拥,如同两块经过打磨后契合如一的玉,感受彼此劫后余生的狂喜与释然。
佛殿中照看伤员的小花抻了个懒腰,瞥了门口伫立的几名侍卫一眼,惫赖笑道:“别看,兄弟,有点眼力见行么?”
说罢,示意他们背过身去,关上了大殿的门。
“骗子!”明琬扬拳垂在闻致的后背,只恨不得在他肩上咬上一口,“就这么点事,你也要伙同小花瞒我诓我!自己一个人逞英雄上瘾了,连我也信不得,是么?!”
“以后不会了。”闻致任由她发泄一通,一夜鏖战后的嗓音略显低哑,于耳畔沉沉道,“这是最后一次,明琬。”
“你可知道,今晚我是如何度过的?”明琬抬起湿红的眼,恶狠狠道,“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才不会为你守节,即刻找个年轻温敦的同门就嫁了!谁叫你……唔!”
闻致眸色深沉,堵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你疯了!”明琬唇色红润,推开他左右四顾一番,又急又气道,“佛门净地,你怎么敢?”
“许久不曾见过,你这般鲜活飞扬的神情了。”闻致以拇指抚过她唇上的水痕,忽的笑了起来。
很浅的一个弧度,稍纵即逝,逆着身后渐渐泛白的曙光,有种春风化雪的惊艳之感。
明琬满腔担忧与害怕皆如过眼云烟散去,一时也忘了生气,只怔怔道:“你笑了……”
上一次见他明朗的笑意,还是八年前的猎场上,那时的闻致尚是殊荣加身的天之骄子,前呼后拥,有着世人无法企及的光彩夺目。
闻致将她揽入怀中,不让她盯着自己看。
明琬却是故作愠恼,刁难道:“昨晚将我抛下的事还没完呢!闻致,你再笑一个,我便原谅你。”
“……”
“闻致!”
闻致垂着眼睫,飞速地动了一下嘴角,又恢复沉稳的模样,将她的头重新按回胸膛上,一本正经道:“我不擅笑,无甚好看的。”
不,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仿佛所有的冷冽与阴霾都被驱散,只剩下最纯净的、少年般的俊朗。
明琬衣袖和襟口满是血迹,满脸疲惫,闻致知道她昨晚并不轻松,便道:“我们回家。”
家,一个明琬渴望已久的温暖字眼儿。她用力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什么,又朝佛殿中看了一眼:“殿中昏迷未醒的新娘,如何安置?”
“我自会安排。”闻致顺着明琬的视线望去,随即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系了个不甚工整的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