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没有她在闻致身边缚手缚脚,闻致便能逆风直上东山再起,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回去牵绊他呢?
何况,她对闻致做了那般过分之事,闻致定是恨透她了。
就这样相忘于江湖,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今我已经有了含玉,治病养家,云游天下,也算是心有寄托,实在没精力再去想少年时期那段不成熟的感情。没有谁会一辈子离不开谁,如今的生活很好,我早已放下,对错与过往都不想去追究了。”
或许是收养了孩子的缘故,又或许是真的历经许多、感悟许多后的沉淀,明琬的笑意依旧可爱鲜活,却多了几分通透淡然,给人以沉璧之感。她捏了捏姜令仪的手指,就像四五年那般,撑着下巴问道,“姜姐姐这些年过得如何?燕王他……可还在追查你?”
提及燕王,姜令仪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瞬。
明琬也是离开长安后,几经辗转联系上姜令仪,方知当年她与李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前,明琬一直觉得李绪那人表现得太完美,对姜令仪太过一往情深,有些莫名的古怪。后来才知晓,李绪被姜令仪所救后,无意间知晓姜令仪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女侍医,这才顺水推舟故意接近她,从她身上套取皇后的动静,他便躲在暗处筹划布局,伺机反扑。
皇后生病那段时日,是他偷偷换了姜令仪配好的药丸,试图借机杀死皇后,好彻底断了李成意“嫡皇子”的身份。
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是精心谋划的一场骗局。
和姜令仪所受的欺骗与伤害相比,明琬觉着自己与闻致那点小家子气的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
明琬劝道:“姜姐姐,要不你同我一起去杭州吧,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姜令仪很快调整心情,温声道:“不必啦。这么多年过去,他必是顾不上我了,这两年俱是相安无事,你不必担忧。何况若跟你走,怕会连累你和含玉。”
姜令仪执意不肯同行,明琬只好作罢。
姜令仪想起正事,从屋中取了一个小木盒出来,递给明琬道:“琬琬,此次唤你前来,是因我途经岭南时发现了几味有趣的草药和虫药,皆是医书上不曾记载过的,样本和药效都在这儿,你将它们编进医书里吧。”
盒子里果然放着几株草药和风干的各色虫子,每一份都用纸笺标记了名字和药效,明琬大喜过望,忙拿起一只黑甲虫津津有味地细看起来,道:“正愁虫药没有编写完,这叫我如何谢你才好!”
“一家人何必言谢?能帮上你一点忙,是我的荣幸才对。对了,还未问你,你方才提到的‘章似白’又是何许人也?”姜令仪打趣她。
明琬捻着虫子左看右看,心不在焉道:“无意间结识的云游少侠,身手虽好,古道热肠,可惜脑子不好使,把小含玉都教坏了。”
姜令仪道:“我倒是觉得,琬琬就适合和笨笨的人呆在一起,太聪明的人,你可应付不过来。”
明琬知道“聪明人”是指闻致,微微恍神,方一笑揭过道:“是啊,笨人就应该和笨人做朋友,我倒是明白了,姜姐姐在骂我呢!”
姜令仪忙摆手道:“哪有?”
姐妹俩闹腾了一阵,一如多年前那般亲密无间,笑够了,明琬又竖起手指按在唇上,轻声道:“别将小含玉吵醒啦!这孩子大概因溺过水的缘故,素来体弱,每年春秋两季都要病上一场,咳得喘不过气来。我不擅长小儿药理,还需姜姐姐帮忙看看才好。”
听到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坎坷,姜令仪亦生了恻隐之心,温柔道:“琬琬放心,我自当竭力而为。”
在姜令仪那里调养了一个月,明含玉的咳喘之疾果然好了不少,明琬便又带着“女儿”回了杭州药堂。
姜令仪送明琬出县,直到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城门外,她方收敛不舍的心情,赶回自己家中。
回到家门口,方觉察不对。
门是虚掩着的,而她出门前,明明落了锁。
她倏地攥紧了袖子,心中漫出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望着那扇虚掩的门,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浑身发起抖来。
吱呀——
仿佛印证她的感应,门被从里拉开了,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悠然抬首,视线轻轻落在姜令仪身上,勾着熟悉且深情的笑意道:“好久不见,小姜。”
七月,苏杭一带暴雨连天,洪水肆虐,十县毁了八县,尸横遍地,饿殍遍野。
偏生官府皆是肠肥脑满的米虫禄蠹,救灾一团糟,还私吞上头拨下来的赈灾粮款,大约是朝堂听到了风声,特地派了一名大官来杭州赈灾督查。
至于派的是谁,明琬并不关心,洪水过后极易滋生疬气,不少灾民相继高热病倒,她每日忙着治病救人已是焦头烂额,一天吃不上饭亦是常事,就连明含玉都是拜托章似白帮忙管着,实在没精力留意其他的琐事。
忙道月上中天,刚坐下来就着凉水吃了半个馒头,便见几个年长的婆子拥着一个年轻孕妇蹒跚而来,唤道:“张大夫!张大夫在吗?”
“张”是明琬的化名,毕竟“明”这个姓少见,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便随口取了个张婉的假名。
明琬忙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揣入怀中,一抹嘴迎上去,问道:“是要生了么?”
“不是的张大夫,前些日子发洪水,冲垮了我家房子,女儿在逃难之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当时只是疼了半宿,并无其他异常,我们便也没顾及许多。谁知已过了生产期半个月了,她这肚子越发没了动静……”
说话的是个黄瘦的老妇,显然是妇人的母亲,着急道,“跌跤前孩子还常踢肚皮的,这几日听,却是一点响儿也没有,怕是……”
明琬命人将孕妇请进简易搭救的营帐中,让她躺在躺椅上,把了脉,又听了胎息,方沉声道:“孩子已经胎死腹中,生不出来。”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老妇抹着泪道,“老天爷啊,他们夫家就指着这一胎传宗接代呢!”
妇人也哭哭啼啼起来,明琬怕哀伤过度会危及妇人生命,便道:“先把孩子生下来,保住大人的命再说。”
明琬配了药,让妇人塞在身下那处,不出半个时辰,妇人果然开始疼叫起来,拼尽全力折腾了大半宿,生下腹中死胎。
给妇人开了调理的药方,明琬累得腰都直不起,起身时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正要回去休息片刻,忽见府衙的官兵策马而来,疾声道:“京城来的大人遇刺受伤,速求良医一位前去诊治!”
大约正好看见明琬在,那官兵顾不得男女,只道形势紧急,朝明琬一指道:“就你了!带上药箱,随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章节比较粗长,就算是双更啦~
么么哒小可爱们!
感谢在2020-08-22 22:35:10~2020-08-23 22:2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洲、一只、任泽、火炉冒泡、盂施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擦肩
府衙客房内, 官差领着一名背着药箱的医者匆匆入内,躬身禀告道:“诸位大人,大夫已经带到。”
“快快有请!”忐忑了一整宿的户部主事忙起身, 朝里间纱帘后坐着的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道, “闻大人,大夫来了。”
纱帘后的人影动了动, 伸出修长干净的指节,轻轻挑开纱帘的一角, 露出半边清俊的面颊来。
刘大夫还是第一次有幸面见京城来的大官, 不由紧张局促, 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乍然见到那位“闻大人”的半边脸,更是惊讶不已。
他不曾想这位大人物竟是如此年轻俊美!
但这位闻大人看到刘大夫这张皱巴巴的老脸, 似乎略微失望,目光沉了沉, 又放下了纱帘,嗓音低沉有力道:“请。”
刘大夫做了揖,方挨着凳子边沿落座,将号脉用的小垫枕搁在案几上,仔细抚平褶皱道:“敢问大人何处有恙?”
一旁的小花道:“不必把脉了,大人手臂被箭矢擦伤, 需包扎止血。另近日阴雨连绵, 大人连夜奔波,腿疾复发, 还请大夫开些驱寒散痛的药,使其尽快行动自如便可。”
刘大夫连声道“是”。处理完伤口,他复拱手道:“小人冒昧, 还请撤开帘子,细细观察大人的腿伤方可定论。”
待碍事的纱帘卷起,露出闻致的全貌,刘大夫方知此人是怎样气质卓绝的神仙人物!
刘大夫伸手去按闻致的双腿穴位,谁知才刚触及衣裳下摆,闻致便挪开了腿,猝然睁眼,生出一股睥睨尘世的凛然气度来,教人不敢直视。
小花知道闻致讨厌生人的触碰,便清了清嗓音,压低声音道:“大人暂且忍一忍。”
闻致这才皱眉闭目,忍着反感任由老大夫的手按在膝弯的委中穴上……手法粗重,一点也不似明琬那般力度舒适。
思及明琬,闻致虚睁着眼,问道:“先生可有听过,一位姓明的女大夫?”
刘大夫已收回按摩的手,正在凝神思索药方,答道:“世上女子为医者本就少,能成为正经大夫的更是寥寥无几,苏杭一带的医婆小人都认得,只是不曾听过姓明的……不知大人说的这位,约莫是何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