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近生辰。
周杳杳收到了远在江南的外祖的信。
周杳杳的母亲自从生了周熠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府中养了些许年,还是没逃得过油尽灯枯。
直至卧榻不起,周杳杳的母亲说,想念江南了。
周国公便带着妻子回到了江南娘家。回程路上感慨: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舟车颠簸,周杳杳的母亲一到江南,勉强撑着一口气,只看了一眼,便离世了。
这也成了周杳杳外祖一生的痛。
周杳杳的母亲被安葬在了江南,枕着如墨山水,小桥流水而眠。
外祖的意思,同周杳杳想的一致。她的母亲在她九岁那年便离世。
她的父亲一直没有再续弦。
收到信后,周杳杳立刻向父亲说明了心意。
周国公轻叹了一声,同意了周杳杳自己前去江南。且拨了一波人马保护周杳杳的安全。
盛京城离江南的直线距离不远。
一日,周杳杳便抵达了江南。与外语经年未见,曾经如青松般挺拔的背影,如今白发渐生。
“杳杳见过外祖。”周杳杳眼角含泪,朝着外祖行了大礼。
老人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身体也还安好。他一把扶起周杳杳,说道:“祖孙之间,不事虚礼。”
“去见见你母亲吧。”过了半晌,老人缓缓说道。
周杳杳应声。
周杳杳母亲埋骨之地,乃是一个极其秀丽的地方。四时皆有供奉,案上供奉这的是周杳杳母亲最爱吃的果子。
坟上无一杂草,照料的极好。
周杳杳点上一缕香。
拜了三拜。
在坟前矗立良久,方才离去。
虽天意不全,可她母亲是幸福的。母亲宠爱,夫郎爱护。
也不枉此生。
周杳杳在江南小住了几日。临走之际,众位叔伯皆来相送。
“杳杳。你即将就要满十六了,待你出嫁之日,外祖便赶来盛京为你道贺。”
老人步履蹒跚。都说人生将暮,最难的是离别。
周杳杳忍不住掉下泪来,上前拥抱住了外祖,软声说道:“杳杳等着外祖。”
老人从袖中拿出一枚玉扳指。周杳杳一惊,玉扳指是皇帝才有的物件。
“必要时,此物可保你平安。此回盛京,一路小心。”老人握着周杳杳的手,叮嘱道。
周杳杳收过此物,也紧握住外祖的手,说道:“知道了。这儿风大,快回去吧。”
老人并未离去,直到目睹周杳杳的车驾消失在了视野中。
周杳杳心中五味杂陈。
…
“景行。”陆景亭款款坐下。
因为宴席的缘故,午后陆景亭才抽出时间回了候府一躺。
陆景行在陆景亭身边坐下,唤道:“阿姐。”
陆景亭叹了口气,试探性的问道:“你,何时成婚?”见陆景行不语,陆景亭又接着说道。
“盛京城中跟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哪个不是孩子都几岁了。母亲在我们小时便不在了,阿爹也离开了。景行,我身为你的长姐,这一直也成了我的一桩心事。”
陆景行眸色沉沉。
他一向清冷贯了,二十多岁的年纪,遑论姬妾了,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
陆景亭也知感情之事,向来是强求不得的。
“我瞧着周国公的那个丫头不错。”
第6章
陆景行长眉轻挑。
“她还太小了。”陆景行今天虚岁二十七,来年开春,便是满打满算的二十七岁了。
周杳杳现今才十五,过了生辰也才十六。
陆景行足足长了她十岁有余。
陆景亭起身,吩咐丫头拿了几盒糕点过来,清丽的嗓音略带无奈:“如今方知自己年纪长了?”
“天色晚了,我这便起来回府了。阿姐说的话,你好生思量思量。”陆景行想送陆景亭回东宫,陆景亭却摆了摆手。
天光将暮。
陆景行负手立在绘着暮春微雨杨柳的屏风前。
与周杳杳初见。
她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陆景行十九岁那年,是个何等快意的少年。既可针砭时弊,也可听雨歌楼。
那年他打马朱雀桥边,只觉得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遇见周杳杳,小姑娘看灯会迷了路。可却一点都不怕生人。
临了,还挣脱母亲的手。
朝着陆景行的背影,大喊,不要忘记她。
他没忘记。
是周杳杳忘记了。
周杳杳,小字微雨。是三岁是母亲为她取的字。母亲是江南人士,取字的寓意,是江南杏花微雨时。
…
周杳杳日日被关在家中。
她也不觉得恼,这正合她意。不用猜测沈意远又会耍什么花招,不用时时敌方。
不过,这算账确实难学。
因着前世周杳杳嫁过去六皇子府也不是什么当家主母。琴棋书画她精通,这些却一点也不会。
“春敷。”
守在房门外的春敷闻着声音推门而进。
周杳杳笑盈盈的盯着春敷,拉了她过来坐下,温温柔柔的把一本账本摆在春敷的面前,说道:“看账本,算账,你会吗?”
春敷只打了个寒颤,说道:“姑娘,奴婢也不会。”
窗户敞开着,阵阵风荡了过来。周杳杳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就是算账吗。
周熠时不时就倚在窗边看周杳杳被算账,看账本折磨的样子。
“周杳杳,快学吧。”周熠敲了敲脑袋瓜子的位置。
于是,周杳杳下定决心好好学算账。
她也想看到那小兔崽子吃瘪。
转念一想,
一家人都在一起,真好啊。
没日没夜的看账本,周杳杳的本领精进了不少。
周国公把府中的开支交给她练手。周杳杳却发现,这府中的账又好几年都对不上。
细细查才知道,原是府中管事的厨子厨娘,一直在虚报账目。
周杳杳顺藤摸瓜,牵出了一大批人。任是这些人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活泼没什么心思的大小姐,处理起人来,竟是雷霆手段。
为时已晚,任凭这些人怎么哭喊着跪地求饶。
周杳杳也没有一点要放过他们的意思,按该有月钱付了,便把这些人丢出了国公府。
惨并不是宽恕他们的理由。
也是为了杀鸡儆猴,处罚这些人,也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周熠只觉得,周杳杳在算账这件事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加之女儿家本就心思细致。
周国公笑得都挂不住了,他的女儿确实是聪明伶俐。在管理内宅方面,一点就通。
相反,这个儿子。读书不知上进,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
少年意气,哪里知道战争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周熠,站着这里做甚。还不赶紧回房温书。”周国公转头看向周熠,与几秒前的慈父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周熠莫名其妙被周国公点名,难安的挫着双手。
周杳杳笑说道:“好弟弟。下月的季考,可不能再榜上倒数了。”
“你看那隔壁南巷公孙家的儿子,回回都高居榜首不下。”
“你看东巷那佟家的三郎,次次紧追其后。”
周熠落荒而逃。
周杳杳的笑容凝在唇角,她知道人各有志。她也知道,前世的周熠带病征战,身上有多少道刀痕,多少个伤疤。
最后一眼,是周杳杳一生的痛。
她不愿,也不能让周熠重蹈覆辙。
走仕途就一定好吗?周杳杳反问自己。自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齿轮已经发生了变化。
…
周杳杳满十六了。
曾经的小姑娘,如今出落的大方有致。
午后,她正悠闲的在府中小院吃着新鲜的杏子。
杏子个个果大饱满,说是珠圆玉润也不为过。且都是刚从城郊的果树下摘下来,快马运过来的。滋味甚好。
闻说最近锦玉坊里进了一批上好的雪缎。闲来无事,周杳杳想着也许久未曾出府。
锦玉坊是盛京城中极受达官显贵们欢迎的衣料店。
莫说雪缎,便是浮光锦,织金锦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货色。
“老板,这匹雪缎包起来吧。春敷付银子。”周杳杳看中了其中一匹淡紫色的雪缎。
在周杳杳准备拿下雪缎之际,头顶清脆的声音渐渐响起:“正巧,本皇子适才,也看中了这匹雪缎。”
老板包装雪缎的手顿了顿。
说话的人是六皇子沈意远。锦玉坊的老板急忙跪下行礼。周杳杳亦如是。
“此次只是身着常服,便不必行次大礼了。”沈意远言笑晏晏。
他意欲轻扶周杳杳一把,却被周杳杳巧妙的躲开了。
他也不气不恼,大方的对老板说道:“既然周姑娘要了这匹布,本皇子不夺人所好。快快包起来吧。”
老板连连应声,怕得罪了眼前的人物。
“小女谢谢六皇子忍痛割爱了。”周杳杳退了一步,与沈意远保持一定的距离,淡淡说道。
她薄红菱唇轻抿。
入秋天气转凉,她只拢了件月白色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