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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如花美眷 (衮衮)


  那时候,他左眼仍不大习惯,眼珠子动得略有些僵硬。但不一直盯着细瞧的话,根本觉察不出来,完全不妨碍他的美观。
  不过现在好了,几个月训练下来,他双眼已再无半点异样。
  哪里还轮得到这家伙怕自己另寻新欢啊,该是她害怕他出门被哪个女采花贼给采了去才是!
  沈黛哼了声,偏开脑袋,不承认,也不否认。
  戚展白笑笑,也不说话,落日余晖里头露出一排整齐灿白的牙。
  兀自卷起两边衣袖,从盘中拿了片面皮儿,挑了肉沫放上,随手一捏,递到她眼前给她瞧,竟比春纤包得还要好看!
  沈黛一下看直了眼,“你还会这个?”
  原先她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将军,能写会画,已经是件很了不得的事了,没想到他做起饭来也不含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会的?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小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在家,真要是连这些都不会,我早就饿死了。”戚展白边说边包着馄饨,朝旁边的青布努努嘴。
  沈黛会意,屁颠屁颠跑过去,拿了青布,比着他的腰帮他围上,动作自然得像是早已患难与共数十载的老夫妻。
  “刚入伍那会儿,我在我叔父麾下。祖母说要我从底层好好历练起,军营里头什么脏活累活都抛给我。伙头军知道吗?我也干过,就是给全军的人做饭。那一口锅大得啊......”
  戚展白抹了把面粉,点了下沈黛鼻尖,“能装下三个你。”
  沈黛“嘁”了声,抬手抹开,心底一处隐隐牵通。
  即便时隔多年,她还是心疼那时候的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今他是风光了,但因着过去这段独特的经历,无论何时,他都不曾忘记过手底下那群跟他一块出生入死的将士。
  遭了难,他放下身份跟他们一起抗;得了恩赏,他也不自留,全分给了大家。
  其实“威信”二字,除了陟罚之外,更需要用真心去交换。
  也难怪他身边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馄饨很快包好下出来,两人也不敢声张,只留下两碗,其余的全让春纤和春信拿走,偷偷盛好分给大家伙。
  这一通下来累得够呛,他们俩也懒得再张罗桌子,索性坐在廊檐底下的台阶上,抱着碗吃。
  草原的秋色甚好,今夜景致更是能入酒,清风明月虫蝥声皆是席间好友。一碗混沌简陋,远不及丰乐楼半分,他们却吃出了别样的风月情浓。
  倘若没有明日那无硝烟的战场,大约会更高兴吧......
  沈黛轻叹,捧着脸问:“下午又出去坑人了吧?可坑着了?”
  戚展白拿帕子帮她抹嘴,但笑不语。
  这模样一看就是坑着了,沈黛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今年当真是有够混乱的,眼下她也不奢望其他,只希望赶紧度过目今的难关,见到凤澜郡主,同她询问清楚二十年前戚家发生的事,最好只是虚惊一场,然后就赶紧回帝京过太平日子。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什么的,她当真不喜欢。
  都有些想念淡月轩的那些花了......
  *
  次日的天,比昨儿还晴。
  晴朗到让人不禁怀疑,不发生些什么,那才是真的奇怪。
  继任仪式安排在王庭前的那片草地上。
  高台早已搭建好,五色彩绸迎风猎猎拉了有十里远。王军拱卫其中,日光反射着钢铁利刃的寒芒,泛起一片迟重的金光。
  今日特赦不必斋戒,于是东南西北四角各架了口浴桶那么大的锅,沸水汩汩,翻腾着牛羊肉的清香。西凉共十三个部落,眼下各部族民都盛装而来,载歌载舞,舞裙翩翩开出无数花盏,提前于秋色中点亮春日的盎然。
  后殿。
  达玛活佛这几日虽口口声声说,不会过来给宇文均行加冠礼。可真等到这天,他却是第一个到的。
  沈黛和戚展白过来时,他掀开眼皮瞧了眼,又极其不屑地哼声闭上。其他部族的长老来跟他问安,他也一言不发,就这么干坐在地毡上跟他的法器作伴。半旧的僧袍软塌塌堆在他身上,像一卷没人要的抹布毯子,也不知穿了多少年。
  宇文均和王容与换好衣冠,一块过来。
  照西凉的规制,二人今日都要穿一身红袍,火一般炽热的颜色,仿佛能烧尽太阳。腰上则要束金色革带,以各色玛瑙琥珀为缀,极是华贵,寓意以后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明媚。
  看来昨晚也是一场冷战啊......
  沈黛揉了揉额角,王容与舍了宇文均朝她过来,她本想将人推回去,但见宇文均脸色也是不愉快,这才挽上王容与的手,同她说话宽慰。
  殿外有属下来报:“王,吉时已到,该过去了。”
  宇文均扬手让他等会儿,伸着脖子到处找,“怎么还不见我母亲?”
  达玛冷哼,这时候终于肯开金口了,语气还有些不耐,“不来就不来,别管她了,误了吉时是要得罪长生天的。”
  他边说边撑着法杖站起身,缓步往外走。山核桃般干枯的一双眼略略撑开一小道缝,斜了眼沈黛,愈发鄙夷地哼哼,“中原女人就是麻烦。”
  沈黛心里翻起无数个白眼,懒怠与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计较,只拍着王容与的手,细细安抚。
  那厢宇文均还是不同意,捶着手心,在殿内转圈,“不行,我放心不下,过去看看,你们再等我会儿。”说着便要往外走。
  戚展白摁着他的肩膀,将人拦下,“正事要紧,你先过去,我替你去瞧瞧。”
  宇文均还是不放心,但想着戚展白的为人,也便点了头,掌心朝上,朝王容与伸手。
  王容与微微皱起秀眉,显然不愿意。他也不管了,抓了她的手便大步流星地往外去,跟上达玛的脚步。
  “不应该呀。”沈黛去到殿外,抬头瞧天色,“都这时候还不出现,凤澜郡主可不是不守时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她儿子的继任仪式,连宇文涟和宇文滋都来了。”
  沈黛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努力想把这念头丢出脑海,可越是这样做,它就越是要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高台之上,仪式已经开始,新王和新大妃一道携手步来,高台下全是欢呼拥挤的人群。王军呼声肃然,日光在陌刀半弧形刃沿镀满金边,一起一落间,宛如金浪翻涌,逼得人无法睁眼。
  戚展白展臂将沈黛仔细地护在自己怀中,免叫她被人群撞倒,“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俩直接去她寝宫瞧瞧。”抿唇默了会儿,又道,“为防万一,我让关山越去王庭周围也转上两圈,免得......”
  他话音还未落地,高台上便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直能掀翻穹顶。
  是王容与的声音。
  两人心头皆是一蹦,齐刷刷回头。
  人群没了方才的欢喜,一片嘈杂错乱的惊呼惨叫声中,宇文均眉心泛起一种异样的青紫色,身子晃了晃,突然就倒了下去。


第42章
  “大王!大王!”
  “来人!快来人!去请巫医, 快!”
  ......
  高台四面乱成了一锅粥。
  王容与抱着昏迷不醒的宇文均,拍打着他的脸颊,泪水如决堤般从眼眶里涌出来, 一副伤心欲绝完全没了主意的模样, “阿均!阿均!你醒醒,你醒醒!别吓我......我胆小......阿均!”
  各族长老纷纷抢上前来, 将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见她这模样,想安慰, 又张不开口。有人疾步飞奔回王庭,把今日所有当值的巫医统统拖出来, 脚不沾地地跑回来。
  巫医们气喘吁吁挤进人群,顾不上擦汗, 捉了宇文均的手着急忙慌开始把脉。
  还有人戴着骇人的面具,挥着鸡毛掸子一样的法器,围在旁边念念有词地跳招魂舞,熏艾草,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可七嘴八舌争论了个半天, 他们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宇文均也还是没醒。
  “让开让开,我瞧瞧。”达玛活佛拄着黄铜法杖急匆匆过来, 众人忙向两侧给他让开道。
  甫一瞧见宇文均青紫的脸, 达玛瞳孔猛地缩起。边上有人瞧出异样, 紧张地问:“达玛活佛,您看,大王这是怎么了?”
  达玛不回答,嘴角抿得笔直, 撩开宽大的僧袍袖子给宇文均把脉,枯瘦如枝的指尖微微一颤,狠狠闭上眼,脸上的老褶因痛苦而皱叠到了一块,有泪珠混夹在里头,声音颤抖。
  “孩子......我的孩子......你才刚满二十,怎么就......就比我先去了呢?难道是长生天的诅咒,提前应验了?”
  王容与脸上的血色顷刻间全部褪尽,双肩像是一瞬失去了支撑,轰然垮塌,木木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人群中,宇文涟忽然高声大喊,指着宇文均的脸道,“众人且看大王的脸色,分明是中/毒之相。这不是什么长生天的诅咒,是有人蓄意谋害大王!”
  这话宛如冷水入沸油,砰地一声,在人群中炸开了花。众人交头接耳,吵得脸红脖子粗。
  “是谁?谁敢对咱们的大王下此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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