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垏控制不住唇角的笑,再回想除夕之夜从门缝中看到的身影,越发笃定霜莳还在, 只是不愿见他罢了。
不愿见也无所谓,只要霜莳人还在, 他就算求也要求着见一面。
夜又罩下一张网,将江都染黑。方越吃完晚膳,与丹娘商量了下,才携手到韩家别院拜访。
王嬷嬷将他们夫妻请进门,透过烛火杳杳的窗棱,瞧见霜莳正在执笔写着什么。她微微偏着头, 写了几笔停顿下来,微微发了会怔,才团起纸重新取过一张白纸。
仅是一张侧颜,朦胧地看不到神情,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的踟蹰。王嬷嬷叹了一声,小声道:“姑娘这几日都如此,不知遇到了什么愁心事,总是唉声叹气,莫名让人不安。”
丹娘埋怨地看了方越一眼,方越挠了挠头,甚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没办法,金银行传信来,请霜莳回去。他知晓这肯定会让霜莳为难,可是若是不传,下一个旨意,怕不是直接从东宫传来。
那样,霜莳就没有选择权,不管她愿不愿意,有何理由都由不得自己拒绝。
此次是以车三娘子的名义,如果能找个圆滑的理由拒绝回去,倒是还能拖一拖。可是在丹娘看来,自己夫君共侍二主,却对平日颇多照顾的霜莳不利,因此埋怨的意思便很明显了。
方越心道苦,此时他成了大恶人,晚上肯定睡不得床榻了。
霜莳瞧见方越夫妇前来,脸上倒没有愁思,只是问他们有何事,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丹娘羞赧道:“夫君有话与姑娘说,姑娘听了可千万别动怒,我先替他向姑娘赔罪。”
方越将自己是车三娘子安排的,并每月寄信一封的事全交代了。
霜莳一边听一边笑,等方越说完,才道:“我当什么要紧事,就算方越不说,此事我也知晓。当初能顺顺利利从汴京回江都,肯定少不了太子与姨母的相帮,不仅如此,还给我断了后顾之忧。连汴京李家都深信我已经离世,看来太子没少费心费力。”
方越尴尬地笑了笑:“五姑娘聪慧,是在下愚钝了。”
霜莳摆了摆手,叹了一声:“既然现下的好日子都是托他们的福得来的,便由着他们,只是苦了你们,还要煞费苦心地瞒着我,今日说开了,倒省得我们彼此辛苦。丹娘也莫怪方越,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江湖道义,是好事。”
丹娘松了一口气,神情才有一点轻松,又愁上眉头:“只是,此次太子与车三娘子请姑娘回去,怕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那么苦心经营一场戏,将她从汴京旧人旧事中择出去,放着让她在江都过平静的日子多好。为何还要让她回去呢。难不成是太子之前送来的玉坠被送回去,惹怒了储君,让她回去赔罪不是。
若真是如此,怕此行凶多吉少。
她不熟悉太子,但熟悉祯明帝。子承父业,性格方面也有传承,恼羞成怒痛下杀手的事经历过一次,霜莳可不想再遭受一次。
霜莳迟迟不语,方越开口道:“若姑娘不愿去,某便直接回绝。江都不是太子的地盘,若是直接来抢人,某和徒弟们可以保护姑娘无辜。”
霜莳笑道:“既然都有正经日子要过,便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丹娘要临产,她和孩子都需要你。此事不能着急,你先回姨母,就说我病了,不能轻易劳动。能拖便先拖着,等太子的气一消,也便无事了。”
方越重咳一声:“既然姑娘要称病,就得演得真一点。不然落到旁人眼里,倒会坏事。”
霜莳知晓方越的意思,江都有太子暗线,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时时观察。如今珠池的归属问题落定,就等着开海采珠,霜莳也没必要日日都出现在人前。何况先前陈温瑜闹了一场,她现在出门都不敢与人久待,不然总会绕到她的婚事上,好似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子一样。
霜莳乐得其成在家窝着,与金雀道:“你去请郎中来,再准备一份厚礼。等郎中走后,家中的门立刻关闭,只留金奴进出采买。春光大好,我们就安心在家赏花吧。”
韩家五姑娘大病之事,被市井之人传得甚是严重。陈温瑜拎着补品上门拜访,每每都被王嬷嬷拒之门外。乡里乡亲们瞧见,总会揶揄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劝陈温瑜别一厢情愿,都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了,还来就有点丢人了。
陈温瑜一向不在乎面子,任人去说。
就连陈夫人劝他,他也只是笑笑,说一句:“娘,拜托媒婆上门吧。”
陈夫人摆弄着玉观音,疑声问:“五姑娘都病了,媒婆上门,不是打咱们自己脸么?这种缺德事,娘可干不来。”
陈温瑜眨眼,笑意浓浓:“怎么就缺德了,这叫冲喜。”
陈夫人坳不过陈温瑜的歪理邪说,将这缺德的事交给陈温瑜亲自去办。媒婆请了三五个,陈温瑜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又挨个送了重金,媒婆们便笑嘻嘻地敲开韩家别院的门。
韩老夫人听说,哭笑不得,拍着霜莳的手问:“都说患难见真情,小鱼儿待你如此真心实意,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霜莳猛摇头:“我连他穿兜裆裤的模样都见过,可没那心思嫁给一个小屁孩。”
何况还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韩老夫人只是借陈温瑜求亲一事探探霜莳的想法,活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人心什么样,都能透过眼睛看出来。
自打上次那个封垏来过,霜莳就失了方寸,虽然从未提起过那人,但见她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发闷呆的模样,便知那人在霜莳心中的分量,已是占了五成以上。
韩老夫人摸着她的额,细声问:“孩子,你与祖母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霜莳摇头,含笑道:“没有的,孙女心里只有祖母。”
韩老夫人嗔了一眼,严肃道:“与祖母也来这套,祖母可不吃。你若心里没人,那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真心实意的笑?怎么不见你与年前那般意气风发?难不成将你父母的珠池拿到手,你就懈怠了?不想管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珠池便不能交给你管理,你父母的心血可不能断送在你手里。”
霜莳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眨巴着撒娇:“祖母这不是要了孙女的命么?”
“你这个冤家,你天天心思飘忽不在家,难道不是要祖母的命?”韩老夫人又问道,“可是那日来的那个男人?崔汝南的外甥,叫封垏的?”
霜莳静默,不想承认,可是又没法不承认。
有些事就是如此,明明心里已经割舍了,可是在某个瞬间再看到,再忆起时,依旧会惆怅。像是破土而出的藤曼,一直肆意攀爬,哪怕她跟自己说一万遍不要再去想了,枝桠也只会盖出一间房子,将她锁在里面,不愿让她走出来。
可是他真的在她心里吗?
倒也未必。
倒也不是未必。
像是轮回一样,否定与肯定交织,织成一团乱麻,最后连她自己都择不清了。
霜莳不开口,韩老夫人了然,叹了声气道:“早知你割舍不了,那日就应该让他进来。李家人皆以为你已过世,唯有他还在寻你,虽然未说明来意,但那神情错不了。当初你父亲沉溺汪洋杳无音讯,你母亲脸上的神情亦是如此,哀切与疼痛,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霜莳眼圈红了,抱着韩老夫人,声音细软:“祖母,我知道这样不对。人心是肉长的,见他那样,我再恨他,也原谅他了。”
韩老夫人问道:“只是原谅了?”
霜莳点头:“孙女只是觉得,人生苦海,若有人面冷心善,也不过是伪装。他卸下伪装,被折磨了一通,孙女心里也就痛快了。可究竟不是一路人,若是相视一笑泯恩仇,以后各走各的路,能各自安好便好了。”
韩老夫人笑问:“所以这些日子斟酌用笔,是在给他写信?”
霜莳小声“嗯”了一声,低头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写,才能将孙女的意思表述到位。”
暖风吹过,落英纷纷,春愁也不过如此。
站在窗外的人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确认她还健康活着,他便安心了。
听到她心意已如落花,他又慌了神。
只能从长计议了。
封垏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痛苦,抬头望了望天,一转身又越过墙头,消失于芬芳馥郁的街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还在写,写完就发,估计不会太早,明早再来看吧!啵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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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封垏此行鲁莽, 但行事绝不能鲁莽。
他之前有多伤害人家姑娘,现在就得有多少耐心赔罪。他夜夜梦回前世,将两人之间的过往了然于心, 但人家姑娘不是。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离别, 他就没给过姑娘好颜色,好好的姑娘受他质疑,遭他胁迫,甚至被欺负到眼泪巴巴,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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