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垏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外袍重新穿上,揉了揉她的脸:“生在宫里便养在宫里,一样可以好好活着。”
霜莳不明白,想深究,被封垏又抱回到床上,低声嘱咐:“官家看样子不好,我去紫宸殿守着,这几日不能常回来看你,你好生待着,不要乱跑。别担心这孩子,他会有好去处的。”
霜莳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下,乖巧道:“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我等你回来。”
封垏一改认真态度,挑眉道:“看来夫人已经急不可耐想试试新玩法了。”
霜莳:“……那你还是别回来了。”
封垏笑着将她的被子盖好,起身熄灭灯烛,又赶去紫宸殿。
新皇倒是醒着,由着圣人喂参汤。看见封垏时笑了笑,示意圣人先暂停。
封垏将刘景初及党羽关押等事项禀告完,拱手道:“臣还有一事想与官家单独商议。”
圣人起身,与新皇道:“臣妾先去看看蛋羹。”
新皇的气色比前几日都好,脸颊上也有了红润,似是回光返照之兆。封垏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回禀官家,李游萤之子并非出自他人,孩子亲父确实是刘景初,李游萤当时之言只为攻其心防。臣今日想请示,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置。”
新皇淡笑:“你想如何处置?”
封垏道:“稚子无辜,若与其父同饬,显得有些残忍。臣想将孩子送到圣人膝下养育,不知官家可否认同?”
新皇讶异,迟迟才道:“你让她养育仇人之子?”
封垏点头道:“一则稚子身上流淌刘家血脉,如若留下他,可宽慰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疆土国泰民安人寿年安。于理来说,此举并无不妥。二则圣人膝下无子,方才在官家昏迷之际,已有轻生的念头。圣人如此,无非是觉得生无可恋,才想追随于您。于情来说,让圣人多一些牵挂,于圣人的余生来说是件好事。”
新皇的眼瞳颤了颤,重咳一声才道:“是朕亏欠于她,可是她若不愿意,朕也不愿强求于她。”
封垏道:“圣人体恤官家苦心,定会同意的。”
新皇定睛看向封垏:“如果,如果有一天,她喜欢上那个孩子,想要给那孩子天下最好的,你会怎么选择?”
最好的无非就是这皇位,封垏从来不执着于此,郑重道:“这天下本就姓刘,如果圣人想要回,我双手奉上。我对先皇发过誓,一生为臣,一世忠君。若圣人将小殿下培养成人,足以挥令天下,臣甘愿俯首为臣,忠心护主,绝不会为难圣人,断义割袍。”
新皇要讨的,也无非是圣人一个余生安妥。封垏郑重其事起誓,新皇心里有数,便点头应允此事。
新皇将这件事说与圣人听,圣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将军倒是甩得干净,怕霜莳姑娘受苦受累,将这么一个包袱扔给我。”
新皇笑道:“他有人陪伴,自然觉得是包袱。等朕走后,有那孩子陪伴你,你就不会觉得是包袱。”
圣人还是不愿:“我看着那孩子,总会想起他的亲生父母,对他只会有恨,不会有爱。”
新皇摸了摸她的脸:“那样更好,省得你心里有怨气,无处发泄。哥哥欠我们的,就让他的儿子来还,儿子不行就让孙子来还。只要你过得好,不受委屈,怎样都行。朕无法陪你过一辈子,不能给你一儿半女,不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不能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朕心里有愧,只想在余下的日子,尽力安排好一切,让你能好好活着,安心的活着,没有朕也能长命百岁永无忧虑。”
圣人维持了许久的冷淡围墙轰然倒塌,扑簌着泪花,声音哽咽:“我好恨,我恨你要先走一步,还要将我留在人世间品味孤独。让我随你去吧,我们一起过鬼门关,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新皇红着眼圈,轻轻摇头:“不好,朕命令你好好活着,将朕的这份生命一并活下去。等你寿终正寝之时,朕亲自来接你,来世我们便还能做夫妻。不然朕可不答应,听明白了吗?”
圣人掩面而泣,唇边漾出的呜咽声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越发强烈。新皇努力地伸出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断断续续说道:“你听话啊,就像当初我们成亲时那样,你要一直笑,你笑的样子才最美。”
手与话音同落,新皇又一次晕了过去。圣人忙大声喊人,太医蜂拥而进,参汤良药喂进去,却再也唤不醒这位生命短暂的一代帝王。
封垏命女使将几欲哭晕过去的圣人扶起,低声劝道:“请圣人节哀。”
圣人擦了擦眼泪,与封垏道:“去宣吧,接下来的事有劳将军了。”
封垏并没有先将皇帝薨逝的消息昭告于天下,而是先雷厉风行地将刘景初及党羽压至皇城外当众砍杀。新皇的心结便是想赢过自己的哥哥,封垏亲眼看着刘景初亡于刀魂,了却帝王之愿后,才将消息宣告于天下。
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样样不可少。封垏亲力操刀,事事经手,皇帝的梓宫安妥厚葬后,已是一月后。
这一个月,封垏几乎没有见到霜莳,霜莳亦每日抱着婴孩陪在圣人身侧。李游萤亲眼看到刘景初身首异处后,直接昏倒在地,被送至李家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大约是有血缘牵连,婴孩日日啼哭,倒让整日洗面的圣人忘了流泪,抱着孩子哄着,渐渐哄出淡淡的情谊。
圣人不想承认,可是每每看到孩子熟睡的脸时,总会喃喃道:“刘家就剩下咱们俩了。”
所以好好活着,受人之托,相伴余生。
圣人请辞,搬去后苑的一处清净的殿宇。霜莳知晓圣人是不愿被人打扰,去的次数便渐渐少了。庞大的宫务落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封垏也没有好过,新皇虽然励精图治,但先皇遗留的烂摊子太大,想要步入正轨,没那么简单。封垏整日整夜处理政务,有时顾不上吃喝,更顾不得睡觉。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封垏与霜莳连夜逃了。
一匹宝马,一对璧人,共骑在月色之下。霜莳畅快地呼吸宫外新鲜的空气,大喊道:“我太高兴了!”
封垏被她的快乐感染,紧紧拥住她,附和道:“走,带你回江都。”
此去经来,重回故土,心境已然不同。故乡的海依旧澎湃,如她的心一般,封垏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沙滩上,一步一个脚印,踩出属于两个人的静谧美好。
封垏久违地看到霜莳脸上的笑容,真实的,满足的,如花似锦般,笑到他的心坎,融化他所有疲惫。
封垏开口道:“不如我们就留在这吧。”
霜莳抬眼看他,摇头笑了笑。国不可一日无君,传位的圣旨早就昭告于天下,汴京皇城的龙椅虚位以待,静等她的身边人。
这些日日从汴京快马加鞭送来的登极催呈,一封又一封送到韩家别院,过不了两日,小院子都快要装不下了。何况还有金雀的哭诉信,逼得本就不识字的小麻雀,竟然笔笔圆润,痛怨她弃自己于不顾。连丧尽天良的话都付诸于笔端,可见已是忍无可忍。
霜莳拉着封垏的手停在一处岩石处,双手握在嘴边,朝着大海喊道:“爹娘,女儿又要走啦!此去不知归来是何时,请你们一定要保佑咱家珠池年年丰收。女儿若是被欺负回来,也要当江都霸女,过一辈子好日子!”
封垏哼笑一声,也学着她的姿势:“晚辈不会让她有机会偷溜回来,有我照顾她,请二老放心。”
海浪卷起层层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给了无数个满意的答案。霜莳轻叹一声,拉起封垏的手,撼了撼:“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封垏将她背起来,信步往韩家别院的方向走。霜莳捏了捏他的耳垂,笑道:“走错啦,我们应该往西走。”
汴京在西,静等新君翩翩来迟。封垏侧脸,抬眸问:“不后悔吗?”
霜莳摇晃着小腿儿,笑嘻嘻道:“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我,谁稀罕这几方珠池。”
封垏轻拍她的屁|股:“方才还说要当霸女,转眼就嫌弃,小心爹娘生气。”
霜莳笑,目光温柔地落在墨色的海面之上,轻声道:“我终于知道,娘为什么义无反顾去寻爹爹了。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如此,追随与陪伴,不舍与留恋,哪怕是深渊火海,都阻挡不住。”
封垏嗯了一声,回应她:“没有深渊,亦没有火海,你以后要走向路,只有我的身边。不是爹娘的双双陨落,也不是圣人的孤独终老,而是月涌江流,你我一世安遂,百年好合。”
霜莳没有回应,封垏停下脚步,听到她咻咻的鼻音声,摇头笑了笑。说再多也无用,最深爱的姑娘能安然酣睡在身边,就是他此生最成功之事。
唯愿,年年今夜,人月双清,直至白霜染发,亦如今夕。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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