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凉接过了帕子,擦了擦鼻涕,沉默地用双臂抱着膝盖。
她可以感知到,独孤信所言非虚,前世之说虽然难以置信,但也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从和独孤信在京城相遇的那一日起,她总会梦到那个穿着黑色戎装的女将军。
步凉抽噎地说道:“你只不过是因为上一世的那个我而来纠缠这辈子的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独孤信试图抚摸步凉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掩盖着内心的苦涩,似乎他坦白地太早了,反倒被讨厌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微生,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个微生凉,我独孤信喜欢的,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也就这一个人,就是你。你不能仗着你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你就能忽视我对你的感情。”
第146章 失恋趁早
步凉抱着膝盖退后了一步,深深吸一口气,黯淡的眸子此时已经停止流出泪水,说道:“我从心底拒绝,甚至说是害怕一份爱。我从不认为,我是值得被爱,或者会爱上别人的。我会对许多人都很好,但是,独孤信,我从未对你好。”
独孤信掩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指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浅浅地笑了,只是那笑又苦又涩,不像是个笑容,反倒像是欲哭无泪。
步凉垂下眸子,说道:“对不起,请允许我拒绝。”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得艰难,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拒绝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越好,与其试图回应一段感情,不如趁着她还没有陷进去的时候,予以拒绝,这是她能够给他的,最大的友善了。
船舱里静的出奇,水声,风声,一时间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步凉没有落泪,也没有躲避,直视着独孤信。
在独孤信的面孔上,步凉第一次见到了仓皇。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原来也会有这种属于弱者的情绪,而始作俑者,是她,她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而已。
独孤信倏然间笑了,像是之前的话就像是个玩笑,之前的落寞和忧伤,只不过是片刻。他笑言,像是步凉期待地那般,说道:“先前的话,你就当是一个慌,这个谎话,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笑话。”
步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独孤信,看着他苍白无力,而又居于表面的笑容。相思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心中只是再给他道了个歉,抱歉,真的抱歉。
若是前世无缘,那今世也不必相恋,都是彼此折磨。
独孤信又去了船头,握住了船桨,开始划船。
江南的漫天烟雨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就像独孤信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单相思。
步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往前蹭了蹭,看着独孤信的背影。
雨丝不时地拂面而来,独孤信听到船舱中的声响,转身对步凉说道,“下雨了,微生,你往船舱里去去吧,不要被雨淋湿了。”
步凉没有言语,嘴唇抿着,嚅动了几下,始终没发出声音。
独孤信轻声说道:“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我的好,那时候,我肯定已经老了。”
这话像是句玩笑,步凉却觉得挺像是真的。
时间唯独情爱二字,她不敢碰。总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见了分晓,可是时间过了许久,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变得遥不可及。
就如同她小时候,她想吃家里池塘里的鱼,却又觉得这鱼在池塘里自由自在长得很是灵动,她便每日留意着,常常想着。后来,轩辕知晓了她喜欢这鱼,喜欢的紧,便生了火,把鱼烤了。当着她的面,把鱼吃了。
她不能选择去爱一个人,又或是一条鱼,那些喜欢的东西,都要被舍弃,那样她才能足够强大,足够敏感和清醒,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磨难,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府继承人。但现在的她,足够敏感,足够清醒了,可是却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第147章 笼中困兽
独孤信把步凉送到了河流下游,两人不怎么亲切地告了别,约好了下次见面一同去吃酒,谁也没再提起那场荒谬的告白,和无疾而终的恋情。
河流的下游正是第三分坛所在的青衣镇。镇上的戏台子多,飞檐走壁,坐落在河流之上。上游的河水,在这里平静安歇,积聚而成了巨大的湖泊。
百姓多居住于船上,靠着这条河流,繁衍生息。
步凉在一家水上酒楼吃饭,一道素菜,两个馒头,一壶茶水。
临窗望去,是一座高达七八米的巨大楼船,上面挂着白色的莲花灯,穿着黑色袍子,绘制有白色莲花的信徒在船上走来走去。
灌了一大杯茶水到肚子中,舌尖都被苦得发麻,砸吧了几下。步凉目光深沉地看向了那楼船。
她需要一个契机,能够让她登上那艘船,但这个契机的到来。兴许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更有可能的是一个月,最有可能的是永远不会到来。
与其坐以待毙,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打破现在的困境。
但她并不知道是,她现在迈入的,是敌人早就编制好的网,只要猎物落到网上开始挣扎,网上的猎食者,就会到来,把猎物撕碎殆尽,生吞活剥。
那些敌人和恶意并不是来自同一方,而是四面八方,那张网,也不是脆弱的蜘蛛网,而是天罗地网,为的就是把她困于此处,让她无法翻身,更别说回到京城。
但野心和想要救出同伴的强烈欲望,早就麻痹了步凉的大脑,让她无法冷静思考,一步步迈入敌人布置好的陷阱,走向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
长而尖锐的铁钉泛着冰冷的寒光,寂静的牢房中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钉子没入肌肤,发出渗人的血肉与武器摩擦发出的声响。
施刑人面无表情,机械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潜入明莲教是什么目的。”声音冰而冷,带着寒冷彻骨的冷意。
十字刑架上传出了女子的一声冷哼,算是回答。她面容狼狈不堪,鲜血糊住眼睛,但眼中却始终存着一抹不灭的亮光,那亮光里带着轻蔑,比看一条死狗的眼神更加冷薄。
女子的头发脏乱,不少的头皮翻出来,血和肉连在一起。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不是热烙铁烙出来的侮辱性的词语,就是竹签扎出来的血洞。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各大经脉都被割伤,虽没废掉,但是再过几日,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比起暗部的刑罚,这些东西都是小意思,不够也是够遭罪的。作为自小被暗部培养出来,经受像折磨一般的训练的慕灵,没有什么,是不能容忍的。
施刑人并没有在这种眼神下战栗或恐惧,并不是他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和同情心,而是杀戮和施虐做的太多,反而对此麻木了。
他很欣赏这种嘴硬的犯人,让他始终对人类遭受痛苦的极限抱有好奇心。
鬼使神差之下,施刑人说出了一句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的话,他机械地说道:“希望你能活着,无论是为了某个人,还是为了某件事。”
即便是真正的死士,也会遭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虐待,选择自尽,毕竟没有人会来救他们。唯一让这个犯人坚持了半个月的缘由,怕是心有所寄,不敢死,也不想死。
女子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第148章 一腔孤勇
当黑夜拉开了序幕,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小船的船篷上,飞身而至第三分坛所在的楼船上。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
在白日,步凉早就瞄准了下手的对象,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任何特色,被委派在船帆旁边控制方向。
此时恰逢仲秋之时,江南和风顺雨,每日的风也都是一个方向。所以这份工作显得无关紧要,也很清闲。
步凉藏身在阴影中,看着那个靠着桅杆的男人在月色下打着哈气,头不时地点几下,像是要随时都可能来一个头点地,呼呼大睡。
步凉手中拿着一块小石子,咻地一声,石子击中男人的脖颈,这一切的变故都是突如其来的事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男人便倒在了甲班上。
步凉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男人拽到了阴影中,换上了他的外袍,明莲教标志性的,绘制有白色莲花图案的黑袍。
步凉匆忙地穿戴整齐。看到一旁的绳索和抹布,毫不客气地把男人绑了起来,嘴巴拿抹布堵着。
面色平静地走在甲板上。
此番前来,只为一探究竟。到底慕灵和须弥的真实情形是如何,若是真是被怀疑地紧,靠他们三人的本事,顺利离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现如今掌控的情报,已经足够交差了,并不需要他们再以身犯险了。
穿着这身行头,加上夜深露重,看守的侍卫们都疲惫不堪,神思困倦,倒也没怎么在意她。
在转身路过一个房间的拐角之时,步凉听到了拖沓的脚步声,回头看,又没有躲避的地方,硬着头皮,低着头,侧在了墙壁上。
守卫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直到最后一个守卫。
守卫路过步凉的时候,突然间站住了脚,冷声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啊?”
步凉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说道:“是我啊,没看出来吗?是我啊,大哥。”
守卫说道:“哦哦哦,是你啊,你这么晚是要去哪,那边可是刑司。”
步凉捂住肚子,跺了跺脚,脸上像是急着要出恭一般,说道:“我这不是肚子疼吗?急着找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