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寝殿外,安王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整理了衣冠,才随着内侍进去。
“陛下,安王殿下到了。”
皇帝倚在床头,咳嗽了几声,模糊的视线看着门口的方向。
“你来了?”
安王看到皇帝的病容,也是吓了一跳,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招招手:“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迟疑了一下,安王走上前:“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笑着叹气:“朕好不了了。”
“父皇……”
皇帝摇头:“别说那些虚话了,朕时日无多,有些事想嘱咐你。”
许是皇帝看透了一众儿女的德行,对忽略了二十多年的四皇子产生了些许愧疚。其实他有些后悔的,安王是难得的仁厚之人,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他早点看清景王和郁瑄的真面目,暗地培养安王该多好。可惜,一切都晚了。
安王不明白皇帝复杂的心思,谦恭道:“请父皇训示。”
默了默,皇帝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了。”
安王没法接话。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意思。非是我容不下你二哥,实在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我能容忍的底线。大景有我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就够了,你的仁厚足以得百姓拥戴。朕给你留了一些大臣,他们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你。至于郁瑄和那些不老实的家族,你不用担心,朕会尽快帮你解决,让你免除后顾之忧,安心做个好君主。”
安王惊诧,猛然抬头:“父皇,儿臣不……”
皇帝抬手制止:“拒绝的话朕不想听。朕知道以前的确忽略了你和程昭仪,现在想弥补已经来不及。让你突然接下这个担子,你顾虑重重也很正常。但你既是大景的皇子,这就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王还是想劝说皇帝改变主意:“可是二哥他毕竟是儿臣一同长大的兄弟。更何况……更何况无论是才干还是手段儿臣都及不上二哥,望父皇三思。”
“这就是朕深思熟虑过的,那个逆子不配坐在这把龙椅上!”
安王惊疑,思忖片刻又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可再生杀戮。镇北王镇守北地多年,劳苦功高,严家亦是对大景忠心耿耿。还有沈家,看在为国捐躯的先定远侯的份上,父皇也不该……不该赶尽杀绝,更别提还有别的家族。若是有南昭和慕容国趁虚而入,于大景而言是灭顶之灾,求父皇三思。”
“你呀。”皇帝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可以怪朕狠心,等以后你就明白了。你为人宽和,这很好,可当皇帝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不说那些世家大族和功臣,就算是父母兄弟挡了你的路必要时也必须除之而后快。你现在心软,其实是养虎为患。人人都爱权利,谁不想分一杯羹?权利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为好,若是像南昭一样,形成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再想动他们就难了,届时朕就是到了地下也闭不上眼。”
“父皇……”安王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皇帝打定主意要推他登上皇位,那么郁瑄能甘心吗?他会有什么后招?
“别让朕失望。”皇帝又咳嗽了一阵,安王连忙扶着他,给他顺气。
皇帝摆摆手:“朕已经着人打探过,南昭内部本就一团乱,没有心思在大景横插一脚。至于慕容国,近来正对付南疆,慕容国南地一个藩王要造反,自然也顾及不到大景。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既能帮你铲除大景一些大族,又不至于让南昭和慕容国趁虚而入。”
安王声音晦涩:“原来父皇都考虑好了。”
“全成春。”皇帝给全公公使了个眼色,全公公心领神会,先退下了。
很快,他捧着一个长形匣子回来,询问般看向皇帝。
皇帝指指安王。
安王惊讶之时,匣子已经落到自己手上。
感受到匣子的重量,安王有些疑惑:“父皇,这里面是?”
“回去再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
皇帝的眼皮好似越发沉重,很快就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挥手,安王捧着匣子行礼:“父皇先歇息罢,儿臣先行告退。”
没有得到回应,安王抬眼一看,床上那个老人好像真的睡着了。
出了寝殿,安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极目远眺。
夏天的天空湛蓝,一碧如洗,被宫墙切割成好多块。宽阔肃穆的殿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琉璃瓦,在阳关下闪动着流动的光影。他就这样望着,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有风吹拂,可他不觉得凉爽,反倒是感到沉闷,那种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沉闷……
青玉阁。
沈妤坐在窗前,以手支颌,面前是玉石打磨的棋子,如她的指尖一般泛着莹莹光泽。
对面坐着的,是正在冥思苦想的沈明洹。
沈妤笑道:“要不要我让你三子?”
沈明洹脸色一红:“不要。”
“可你想的时间也太长了,若非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才不想和你对弈呢。”
沈明洹脸色讪讪:“再等一等。”
听到一阵脚步声,苏叶进来回禀:“姑娘,我方才看到安王从宫中出来了。看起来愁眉不展、失魂落魄。”
“哦,看来陛下已经下了决心。”就是不知道安王的心是否会动摇。
“姑娘,陛下会处置太子的罢?”
沈妤淡淡笑道:“他知道郁瑄做的那些好事,就算之前有些不忍,如今也不会再留郁瑄一命了。至于那些家族,便和郁瑄一起死罢。”
“姑娘说的是纪家,严家?”
沈妤落下一枚白子:“我想,沈家也在陛下的灭族名单上。”
沈明洹吃了一惊,手一抖,棋子不小心落在地上:“姐姐……说什么?”
沈妤轻描淡写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倒不如一次杀个干净。沈家是太子妻族,陛下连太子都不要了,还留着沈家做什么,给新帝添堵吗?再者,陛下可是谋杀父亲的幕后指使,父亲知道他和太后的龌龊事,以他的小人之心,定然怀疑沈家人全都知道。如果是你,你会留着沈家吗?”
沈明洹嘴唇翕动了一下:“那陆家人也知道他和太后那点事,横竖现在陆行舟不知所踪,他岂不是要连陆家也一块除掉?”
沈妤点点他的额头:“倒是不傻。”
沈明洹打了个寒颤:“难怪太子无情无义,原来是一脉相承。若陛下真的要动沈家,就不怕慕容国发难吗?”
沈妤唇角弯起:“慕容国现在和南疆有些不愉快,又有藩王叛乱,自然是无暇顾及我们的。”
沈明洹皱眉,觉得不对劲:“姐姐如何得知?”
沈妤清艳的眸子似乎覆上了一层薄雾,幽深而神秘。
“是啊,我从何得知。”
沈明洹眼睛闪了闪,仍是不解。
沈妤丢下棋子,站起身:“走了。”
沈明洹也忙起身:“去哪?”
“去慈安堂。”沈妤瞥了一眼他手边的棋盘,“别想着做手脚,回来后还要接着下的。”
沈明洹轻咳一声,将袖子里藏起的棋子拿了出来,又赶紧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太夫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沈妤会来,笑着问道:“到时候了吗?”
沈妤拿着一把牡丹薄纱菱扇,穿着一身淡紫色绣兰花的挑线裙,风姿款款走来。太夫人眼见着一手养大的孙女出落得越发光彩夺目,心中越发不舍。若是可以,她才不想早早地就把孙女嫁出去呢。
沈妤浑然不知太夫人对郁珩的怨气,语笑嫣然道:“是。”
“都安排好了?”
“祖母放心,我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
太夫人吹了吹热茶:“妘儿那里怎么样了?”
自从御史弹劾郁瑄的事传出去后,关于沈妘失宠的事就街知巷闻,太夫人自然也听到了传言。沈妤也没打算瞒着她太长时间,索性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沈妤坐到太夫人身边,摇着扇子:“伤心是一定的,但能彻底摆脱太子,开始新的生活,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说的是安王?”
沈妤笑道:“安王的确是对姐姐一片真心,只怕姐姐不肯接受。”
其他的还好说,关键是沈妘还有一双儿女,她一定会认为自己配不上安王,不愿接受安王的心意。
太夫人不以为意:“只要不杀人放火,不触犯国法,不妨碍别人,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何总是为难自己?”
“姐姐是沈家嫡长女,从小严以律己,克己守礼,说服她再嫁真的很难。”
太夫人道:“罢了,以后再说罢。说到底,让她嫁给郁瑄,也有我的错。”
太夫人一想到沈妘受的苦,就悔不当初,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叹气。
沈妤轻声道:“不怪您,是郁瑄太没良心,太卑鄙。”
太夫人点点头,转了话题:“什么时候动身?”
沈妤低声道:“很快。”
毕竟在大景生活这么多年,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至于沈妘那边,沈妤悄悄派人送了信。这样一来,即便沈妘不想跟安王离开,也只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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