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淮原本的好心情被搞得一团糟,不耐道:“滚。”
少女中为首的一人抬起头来,精心描绘的妆容在残阳的映照下更为柔美,“殿下,太子妃即将进宫,岂能少了人服侍,奴愿侍奉殿下与太子妃。”
雍淮阴鸷的目光扫过,少女心头一颤,任曲上前呵斥她:“殿下面前,有你说话的余地?”
送她们过来的宦人低声道:“殿下,她是姚丽妃的侄女。”人是陛下要送来的,又是姚丽妃的侄女,他这回去,可就不好交差了。
“想做宫奴?”雍淮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冷淡。
少女俯身,颈部线条柔顺,“是,殿下。”
雍淮不再看她,往宫内行去,“既如此,将她送去姚丽妃处做宫奴,其余人送回父亲那。”
姚丽妃听说人被送来了自己院子里,对身旁侍女笑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侍女满是担忧,“娘子,那咱们怎么办?”到底是打着她家娘子侄女的名号,难保不会被顺带记恨上。
“这不就送回来了吗?”姚丽妃摇头笑了笑,“如此,大兄也可以死心了,让她进来罢。”
姚大娘进屋后,先给姚丽妃行过礼,方才呜咽道:“姑母......”
姚丽妃将茶盏放到一旁,淡声道:“我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将你送到人前去,是你自个没能耐。”
姚大娘跪坐于地,抓着姚丽妃的手,“姑母,我不想回去。”
是啊,已经进了这繁华地,见识了人间最高贵的地方,又怎会想回家中同父母弟妹一起挤那几间屋子。姚丽妃望着她,仿佛想起自己年轻时,神色微有些怔忪。
旋即,她回过神来,淡声道:“自然是回不去的。”
姚大娘眼神一亮,以为姚丽妃还有别的主意,却听她道:“太子将你送来我这做奴婢,你觉得你还有回去的可能吗?”
“姑母!”姚大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个结果。
姚丽妃轻啜了一口茶水,“你好生待着罢,莫要给我惹出事端来。”她同她大兄的关系本就一般,当初就是为了让他娶得上妻,家中少一口人吃饭,才进宫做的宫女。这么多年的帮衬,也是看得她母亲的面子,多少年了,也该够了。
她如今虽做到丽妃之位,却并无儿女傍身,太子也是个亲近不得的,压根就不会将她们这些庶母放在眼里。皇帝那般的性子,她不知有多小心翼翼,才没惹他大怒。
姚大娘本是信心满满的为了做东宫媵妾而来,不料连东宫门都没进去,就被发配回了自己姑母这做宫奴,如何甘心?
看她这副模样,姚丽妃便有些倒胃口,微微蹙眉,冷声道:“你且下去。”她刚进宫时,一样是最普通的宫侍,她是什么大家贵女出身?竟这般作态。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太极殿又传来消息,太子纳妃的一应事项都不用她管了。
侍女不忿道:“为了她,娘子竟落了这么大的差事。”原本太子纳妃的吃食一项,被皇帝让姚丽妃到那几日负责跟进尚食局,现下突然被撤职,宫中妃嫔只怕都要笑疯了。
“笑就笑吧,反正都是什么也没有的,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姚丽妃低头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手,眼眸微沉,似决定了什么一般。
......
熙绍十六年三月,太极宫中一切早已布置妥当。
当日清晨,天光未熹,鸿胪寺所派出的两名赞引之人,与东宫一众属官着朝服候于东宫明德殿前。
众人立于殿外,不敢发一语,连咳嗽声也不曾有一丝一毫。
不知多久后,雍淮服衮冕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身着五章玄衣、四章纁裳,纁色蔽膝上织就的火与山两章纹路熠熠生辉,玄衣上的龙纹威严恢弘。冕服着于他身上,令人不敢直视。
头戴九旒冕冠,每旒串以九颗玉珠,冕冠以金簪固定,足蹬赤色舄履,从殿内步出。
东宫众官纷纷俯拜于地,叩首道:“臣参见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服饰部分出自《大明会典》
☆、第 80 章
两名鸿胪寺的赞引官跟着东宫属官叩首毕, 上前迎道:“殿下,请随我等往太极殿而去。”
雍淮颔首,跟随在一众官员后面, 缓缓出了东宫, 又由太极门左门进皇城内,进入前一日便已经给他搭建好的帷幕中。
“殿下,辰时三刻了。”侍从在他身侧,压低声音报时。
文武百官早已候在太极殿中,一众锦衣卫堂上官着蟒袍、飞鱼服等服饰,配绣春刀立于丹陛,只等皇帝到来。
又过了一刻钟,直至侍从告诉他已经到了辰正,鼓声响起。鼓乐响过三遍后, 雍林终于头戴通天冠、身着绛色纱质袍服进入太极殿。鸿胪寺官员急忙请他升座, 教坊司开始奏乐, 锦衣卫于宫中警跸, 不许有人随意走动发声。
待到文武百官终于跪拜叩首完毕,教坊司停止奏乐后,赞引与东宫众臣将雍淮从帷幕中请出, 行至丹陛之上。
雍淮神色平静,先于丹陛上对着太极殿中的雍林拜了四拜, 方才进入太极殿内,到达受蘸戒的位置。
赞引高声道:“跪。”
雍淮立时面朝皇帝跪下,而后从司爵者手中接过装满了美酒的爵,一饮而尽。
雍林坐于上首,俯身看着雍淮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系列的步骤,靠坐在龙椅上, 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眼底透出的神色,是罕见的柔和。
雍淮饮完酒,司馔之人又捧着果盒跪献于他。
果盒中所盛的,要么是黏糊糊的果脯,要么是看着都觉得嗓子痛的干果。雍淮都不大吃这些,他皱了眉头瞧了一会,不是很想吃。可礼制如此,旁边还立着百官,更何况他也不想耽误时辰,终是用小银匙舀了一块核桃吃了。
等他用食完,赞引又高声道:“恭听诫命。”
众人的目光齐齐凝向皇帝,雍林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沉默了好一会。他不说话,也无人敢说,整个太极殿安静的针落可闻。直到赞引怕他没听到,要再喊一次时,低沉而又和缓的声音从御座上传出:“二郎,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不仅仅是冰冷的按照仪制的固定句式,他特意唤了一声雍淮,便是这一声,令百官心中泛起波澜。
雍淮看着御座上的父亲,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未曾说出口,最后恭声回道:“臣谨受命。”
他跪拜过后,出殿门重新回到先前丹陛之上的位置,对着太极殿内的皇帝拜了四拜,如此,皇太子迎亲前受蘸戒的仪式算是举行完了。礼官遂唱道:“礼毕。”
旋即,教坊司乐声响起,锦衣卫再次警跸皇城,雍林离开太极殿。直到他回到惯常居住的宫殿,教坊司的乐声方才停下,雍淮缓缓走下丹陛,出太极门,由原本繁重的衮冕之服换为轻便些的皮弁服。
登上金辂车,雅乐声响起,他忽而浅笑起来。今日,他便能迎他的小姑娘回来了。车架缓缓动了起来,仪仗与军队在前方先行,雍淮缓缓阖上双眸,静等车马到蓟北王府门前的那一刻。
南知意一大早上就被乳母从被窝里揪了起来,她很少这么早起来,差点又要闹脾气,还是韦王妃进来哄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乖乖,等会你爷娘还要带你去祭拜祖宗呢。”韦王妃让侍女给她梳妆更衣,一面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又有些无语,南弘泥腿子出身,能记得他祖父母名姓都不错了,还能有什么祖宗。虽这么想着,她也知道不能说出来,细细嘱咐着南知意等会祭祀时的事项。
南知意噘着嘴,不大高兴,“阿婆,我好困呀。”
两名侍女给她涂抹着严妆,令两名侍女服侍她穿上层层叠叠的燕居服。金线织成鸾凤云纹的青色鞠衣是套在除中单外最里层的,紧接着是桃红色褙子、红罗大衫。深青色的霞帔下方,前后两边各坠着一块凤纹玉佩,用以固定霞帔、防止左右移动之用。
穿好衣服后,南知意热得喘不过气来,恨不能将衣服全都扒拉下去,女官被她吓了一跳,忙道:“太子妃勿动,我让人搬冰鉴进来。”
梳妆完毕,南垣同杭榛二人引着她去祠堂拜见祖宗灵位,她走得极慢,杭榛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几乎都要渗出汗来了。
“绡绡,别怕。”杭榛温柔的看着她,“阿娘在这呢。”
南知意抿了抿唇,随着南垣的动作祝酒祭祀,而后用了酒水同一些果子。
拜完先祖,南垣同杭榛二人坐于蓟北王府正厅上首,女官引领南知意入内,对俩人分别拜了四拜。
南垣望着南知意,嘴唇翕动,闭了闭眼,缓缓道:“尔往大内,夙夜谨慎,孝敬勿违。”
杭榛头戴珠翠五翟冠,深青色绣着翟鸡的霞帔下,是沉甸甸的金质坠子。她未曾养过女儿,即便是回京后,不过相处了两年多而已,原以为以后能长久看着她,没想到她竟要嫁入宫中。
她沉思了许久,直到女官在旁轻声提醒,方才弯了弯唇角,温声道:“阿绡,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南知意立在那,静静的听着,待到杭榛说完,她方才从南弘、韦王妃开始,直至南寺,对着一众长辈一一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