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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小夜微冷)


  盈袖愣了下,不禁往前走了几步,再一看,发现空无一人。
  “怎么了?”
  左良傅柔声问。
  “没事”
  盈袖莞尔:“踩着块石头。”
  朝前瞧去,小院里人真不少,杜家阖家都来了,老爷子的派头还是那么大,端坐在侧面的上首,一脸的“不情愿”,仿佛被谁强迫来似的,忽而偷偷笑了下,立马又板起脸;
  右边是夜郎西和荷欢,表哥表弟、以及荣国公一家。
  最上首的摆了两张四方扶手椅,中间是香案,案桌上供奉了四个灵位,左良傅的父母,她的母亲玉珠,还有柔光。
  左良傅抱拳,躬身朝袁文清见礼,笑道:“烦请兄长上坐。”
  袁文清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知道日后荣国公将会是关键,便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拉拢,笑着上前,深深弯腰,给国公爷夫妇见礼,侧着身子请国公爷同他一起上坐,笑道:
  “家父远在长安,妹妹和妹夫在洛阳再无亲长,此番承蒙国公爷的援手,他们才能走在一起,烦请您屈尊给他们当个见证,受他们磕头叩拜。”
  荣国公没有立马答应,上下打量了圈袁文清,连连点头。
  他早都听子风说起过这位袁大相公,做事干净利落,一切皆在运筹帷幄之中,正气凛然,让人心服口服,如今一瞧,果然一表人才;
  再往前看,左良傅就立在不远处,端的是器宇轩昂,俊朗迷人。
  人都是会变的,以前他并不喜欢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慢慢的,他发现这小子还可以,做事风格和他当年很像。
  荣国公摇头一笑,心里下了决心,拧身朝前走,坐到了上首,
  等尊长坐好后,袁世清和杜弱兰相视一笑,走过去,给一对新人递上牵手的红绸。他俩今儿也捯饬了番,漂亮得像菩萨跟前的金童玉女。
  “拜堂啦。”
  夜郎西揉了下发酸的眼,冲过来,佯装揩了把鼻涕,糊在左良傅身上,连连叹道:“终于,哥们终于把你这宗桑嫁出去了,终于不用听你大半夜反反复复絮叨了。”
  说到这儿,夜郎西给盈袖见了一礼,笑道:“嫂子,记得让他把欠我的银子都还上,嗯,你们办完事,能不能顺手给我和荷欢定一下亲?”
  “哎呀。”
  荷欢跺着脚娇嗔了声,跑过来将夜郎西拉到一边,羞道:“别理他,他喝多了胡说八道,你们接着拜堂。”
  这一番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给各位尊长一一敬上香茶,礼成。
  婢女们将好菜好酒端了上来,月夜正好,宾客皆欢。
  盈袖跟在左良傅身侧,给亲朋敬酒,正说笑间,大福子从院外跑进来,说有位吴爷给小袁姑娘和姑爷送上新婚礼。
  不多时,只见几个穿着玄色武夫劲装、碧眼高鼻的西域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笑眯眯地给各位老爷和新人见礼,行到盈袖面前,深深地躬下身子,操着不太娴熟的汉话,笑道:
  “我等是吴锋老爷的奴仆,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吴锋老爷特意给您送上份薄礼。”
  说话间,这个瘦高的西域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儿,依次将箱子打开,原来竟是黄金、银票和珍稀的珠宝字画。
  “这些都是吴爷毕生积攒下的,金子银票合计十五万两有余,历代名家字画一百五十幅、金银玉珍珠首饰一箱,还有良田铺子……”
  “等等。”
  盈袖抬手,让那个西域男子别说了。
  “吴锋这是什么意思?”
  盈袖扫了眼那些金银珠宝,冷笑数声:“他难不成又在上头涂了毒,要害死我?”
  “姑娘说笑了。”
  西域男子再次躬身见礼,笑道:“吴爷说他无儿无女,这辈子只心系一人,过去好多事做错了,不敢奢求姑娘原谅,这是他一点心意,便当做姑娘的嫁妆,愿姑娘此生平安顺遂。”
  左良傅上前,揽住妻子,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这东西你要么?”
  “不要。”
  盈袖摇头:“沾了血的东西,对我来说和茅厕里的石头一样,一文不值,拿走。”
  一旁的袁文清听见这话,连连点头,暗道:我袁家女儿果然傲骨铮铮。
  他端着酒杯上前,低头,笑着看绝艳动人的表妹,柔声道:“之前我听良傅和世清说过这位吴锋,若没有他,想来你丢了后的那几年,姑姑会支撑不下去,早都寻了短见,上一辈的恩怨,咱们说不清。既然你不想要这笔嫁妆,那哥哥有个建议,今夏多雨,云州各处受灾,莫不如将这些银子用到百姓身上,能救几个算几个,你觉得呢?”
  “也行!”
  盈袖甜甜一笑,应允了。
  她没再理会那几个西域人,挽住左良傅的胳膊,笑着往席面上走去,偷偷拧了下他的腰,压低了声音:
  “别傻子似的喝,你瞅瞅席面那些哪个是省油的灯,看这架势,非把你喝趴下不可,我让荷欢把酒换成了水,你待会装装样子,别露馅了。”
  左良傅摸了下发烫的脸,趁大家不注意,低下头在妻子耳边说了句荤话:“放心,今晚为夫绝对让你哭爹喊娘。”
  ……
  ****
  左府外
  月色正好,左府屋檐下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随着清风左摇右摆。守门的两个护卫今儿高兴极了,端着大人和夫人方才亲自送出来的美酒,一边喝着,一边聊今夜的热闹。
  高墙外停着辆华贵马车,是陈府的。
  陈砚松已经站了很久。
  他也捯饬了番,穿着庄重的深紫色锦袍,戴着玉冠,面上带着微笑,闭眼轻嗅风送来股凤仙花的淡淡香气,倾听主人宾客愉悦的笑声。
  闺女如今应该很高兴罢。
  她到底还是选择了左良傅。
  陈砚松摇头笑笑,眨眼间,一行浊泪落下,他真的老了。
  忽然,一阵窸窣脚步声传来。
  陈砚松扭头,看见吴锋朝他走来,这男人还像过去那样,满脸的刀疤,缺了一条胳膊,头发花白,今儿难得没有邋遢,穿了身鲜亮衣裳。
  “你来了啊。”
  陈砚松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往前走,道:“跟老夫喝一杯吧。”
  入夜后的洛阳,就是另一番天地。
  有热闹的瓦市,有春光缠绵的洞房,还有寂寥的小酒馆。
  陈砚松窝在椅子里,盯着自己缺了三根指头的手,摇头笑笑,端起酒壶,给吴锋满了一杯。
  “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坐到一起喝酒。”
  陈砚松叹了口气,过去的十来年,吴锋是他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是他唯一的朋友,替他解决了无数不听话的人,做了无数棘手的事,同时,这个男人也将他的私隐和云州所有布置都捅给了朝廷,还曾抢了他的妻子,毒害他的女儿。
  正如那个蚀骨腐肉的毒一样,不知不觉间,就要了你的命。
  “你今晚去左府了么?”
  陈砚松喝了口酒,问。
  “去了。”
  吴锋扭头,盯着街面上卖馄钝的老者,莞尔:“我给她送去了嫁妆,意料之中,她不屑要。真好啊,她站在左良傅跟前,比院子里的凤仙花还美。”
  “哦?”
  陈砚松挑眉:“比玉珠还美?”
  “玉珠是独一无二的。”
  吴锋看向陈砚松,忽然,两人相视一笑,发现对方都老了。鬓边生了华发,眼角有了皱纹。
  “今后有什么打算?”
  陈砚松喝了口酒,问。
  “去杀梅濂一家。”
  吴锋冷冷道。
  “戾气还是那么大。”
  陈砚松一笑,眸子忽而阴沉下去,轻抿着酒:“梅濂是个人物,以后有大用,再说他是袖儿和南淮的兄长,杀了他全家,这两个孩子心里怕是有疙瘩。”
  吴锋点头,沉吟了片刻,问:“袖儿成亲,你那儿子怎么不来捣乱?他难道甘心放手?”
  陈砚松坏笑:“我告诉他,袁文清今儿一大早带袖儿去了江州,袁文清即将去江州上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小子高兴极了,立马收拾行囊追了去。”
  “他们这下彻底错过了。”
  吴锋笑笑,端起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
  陈砚松忽然喊住男人。
  “还有事?”
  吴锋皱眉。
  “日后魏王必反,请你务必护好袖儿。”
  陈砚松压低了声音,道。
  吴锋没拒绝,也没答应,拿着长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
  ***
  左府
  更深人静,小院里的酒菜并未收拾,还在摆着。
  四下里皆是喜庆,夜虫今晚也格外听话,都噤了声,聚集在喜房外,偷偷窥伺里头的一对新人。
  盈袖这会儿坐在绣床上,她还穿着喜服,方才在亲人好友的拥簇下,和左良傅喝了合衾酒,如今人都散了,她也将珠冠除了,斜眼瞧去,他正在用热手巾擦脸,透过镜子,看她。
  盈袖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不知所措。
  她还是很怕做这事,这是新婚第一夜,万一她抗拒的太明显,他心里会不会有疙瘩?会不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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