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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 (沈霁川)


  “二姨,给你的鱼汤泡饼怎的不吃,都凉了!”
  池小秋因惦记着韩玉娘的话,回来甚早。
  食盒敞开放在石桌上,一点都没动,汤早凉成了冻,鱼稍不趁热就容易发腥,心疼得池小秋跺脚。
  韩玉娘却好似才看见她,眼角泛红。
  池小秋一下子就变得乖巧起来:“好啦,下次要吃,忱哥还专过来送的,这菜好吃,总得尝尝啊!”
  韩玉娘笑起来,揽了池小秋在怀里:“前日说不嫁,这会儿便说起好话了?”
  池小秋的心思让她说破,便大大方方道:“只要我有理,他便听我的。”
  韩玉娘拍着她的肩:“傻姑娘,他说什么你便听什么?”
  要在别人,池小秋只当打趣听,但韩玉娘对钟应忱疑惑甚深,她是知道的,便直起身来正色道:“二姨,我信他。”
  韩玉娘摇头笑:“果真是姑娘大了。”
  池小秋抱着她的手,说得格外认真:“二姨,我信他并非是从今日,我们认识四五年,忱哥甚样人,我心里清楚。若连他也信不得,那我便不知还能信谁了。”
  韩玉娘竟没驳她,只是重又揽她在怀里,轻言细语:“你若愿意呢,便好,只是这男人,终究还要管一管,不可由着他的性子…”
  韩玉娘看开得太快,快得让池小秋如在梦中。也不再说她要少出门,也不在劝她关铺子,竟笑眯眯陪她在厨下忙活了半天,第一次提了自己想吃的菜。
  薛一舌早早睡了,韩玉娘便留在她屋子里头闲聊,直聊到池小秋泛了困,头一点一点,只能迷迷瞪瞪道:“二姨,先睡罢,明儿再说话。”
  “哎,”韩玉娘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帮她褪了鞋袜,被子拉过来掖好不露一丝缝让风钻,拍着她道:“明儿再说。”
  韩玉娘悄把箱笼放在池小秋枕边,恋恋不舍看上一回,合上门去。
  她这辈子没得个儿女,不知该怎么疼法,老天送了小秋过来,她却差点弄丢了。
  夜色茫茫,韩玉娘背着行囊,踩着深秋霜降上了路。


第123章 干烧鸭子
  池小秋一路追到西栅渡口, 仍没能追得上。
  她躬身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肺脏像竖着一把刀子, 喘一口就扎一下。
  她急着问消息, 她一把扯住渡口将要行的一只船头站着的船夫:“这是今儿出去的第几条船了?”
  她急切起来力气更大, 船夫被她扯了一个趔趄,翻个白眼:“这怎数得?你是从几时算?从哪地算这西栅说是个渡口, 可比许多马头往来的船还多里哩!”
  池小秋一时犯了难,她怎么做知道韩玉娘是往哪里去的!
  钟应忱早披了衣裳赶过来, 见池小秋沁着满额的汗珠, 眼泛泪花,本来觉得无愧无悔的心,竟真的难受起来。
  早知道韩玉娘性情便像个棉花似的, 压得重了便坍缩得干净, 何必定要把话说在她脸上。
  这会儿撂手一走,也没见只言片语, 可怎么找。
  “不急, ”钟应忱给她揩泪:“ 你可曾翻过她屋子,可有什么书信?”
  “二姨…不会写字儿。”池小秋有些哽咽, 手里还攥着留在枕头旁新做好的一件绣囊。
  她泪眼朦胧,不死心又把各船盯了一遍。钟应忱往四面瞧时,却见街边一个算命摊上,写字先生在频频看他们。
  他松开池小秋, 低头柔声道:”你先往别的船上问消息,我往另一边去, 咱们分头打听。“果然,他才走到那摊前问上一声, 先生便打量笑道:“你们寻的那妇人,可是瘦个子,尖下巴,姓韩的娘子?”
  见钟应忱点了头,他便拿出封信来笑道:“既是这般,老夫也不必再往云桥跑一趟了。她早上走时特托了我带口信儿,你们自拿去罢。”
  池小秋如今认得两三千字在肚里,草草展了读着,却愣怔道:“既是有人聘了二姨去教针线,怎的不直接告诉我?”
  她擦了眼泪,想想便急慌慌也要去长顺:”不成,她孤身一个,若找不到地儿该怎的!“钟应忱压下她:“这信里地方人物都详细,我托人去打听,比你独去便宜。”
  忙乱一个早上,两人都回来时,才堪堪日出,薛一舌前日睡得好觉,难得心情舒爽,见池小秋便点头道:“今儿有空,收拾起大锅来,教你道新菜。“故意卖了个关子,薛一舌便静等着池小秋欢呼跳起来,再紧追问一遍是什么,才能缓缓升起灶来,把这做法告知。
  不想这现身的两人,一个脸色疲惫,一个眨着泪眼,不曾动一动,垂头与他道:“师傅,二姨出门子了。”
  池小秋翻来覆去就是想不明白,她坐在床前翻箱笼。
  池小秋虽总是塞韩玉娘些钱,可有时上她屋里换衣裳说话,却见箱笼里散碎银子满把,收得妥当,竟是一块也没花过。
  韩玉娘扎得好花绣得翠草,成衣铺里供着她,接得都是最精细的活计。一套衣裳做下来得花半个月,攒下来的钱自己不做花用,都给池小秋换了衣裳料子,再空出另半个月来给她做成衣裳。
  如今留与池小秋的箱笼里被装得满满当当,光衣裳便有好几身,马上过冬要备的夹袄,面上的紫花布用绫子堆出各样花色,里头却是细布,比绸子还要贵。
  “忱哥,二姨为甚不与我说一声?”
  她心里酸楚,甚而想着是不是自己整日忙着铺子,却撇下她在家里不管不顾。
  池小秋越想越后悔:“昨儿二姨分明是有话要同我说,都撵到了铺子里,她平日从不过去的,可到晚上,她却甚话也不提。”
  眼泪抹了却还是有,池小秋把那套冬衣丢在床上,使劲拿袖子擦了两把,等终于能看得清楚,却让下面一双鞋吸引了注意。
  这是双在屋里穿的暖鞋,底子轻软,洗了脚往里面一罩,连袜子也不必穿就足够暖和,可是只做成了一半。
  韩玉娘既算好了日子,必不会留下个没做完的鞋给她。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钟应忱挣扎了一路,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下去,却见池小秋果真是聪明伶俐,瞒下也没什么意思。
  钟应忱叹了口气,把蒸好的花露搅在水里,送到她手边:“这缘故,却与我有关。”
  柳色凋零,枝杈孤瘦,草尖凝霜,日头升到正午也不见炽烈,只是虚虚一个圆,像人硬是挂上去的,不见一丝暖意。
  池小秋便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她低着头,手里茶盏没了热气,抱着正是冰冷,看不见神色,只能见她揉搓着上面的斗彩条纹。
  “这事,薛师傅也知道吗?”
  钟应忱给她换了杯热的,低声道:“是。”
  “这一个巷子的阿爷阿婆都晓得?”
  “他们虽知道不大清楚,可往来都是媒人,总能听得一二。”
  “可是,”池小秋终于抬头头来,望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润黝黑,里面透出的迷茫怔忡,把人都要看化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为什么呢?
  这不是她的事情吗?
  薛师傅宁愿舍上许多时间,跟钟应忱送信,也没有在家跟她多提上一句。韩玉娘忧心得辗转难眠,亦不曾说与哪家有意提亲,问问她乐不乐意。
  便好似女子自家做主,便是罪大恶极。她不过开个店面,对门清平酒肆的东家没能争过,临走之时便对街大骂,惠姐找见了意中人,却兜头让方姨说了一顿,是小齐哥上门赔笑几次,才能定下亲事。
  谁知她也是一样境地。
  是她不值得信,还是女子不值得信?
  池小秋呆呆坐了半晌,认真望向他:“忱哥,你需答应我件事。凡同我有关…”
  钟应忱知她要说什么,蹲下身来,将她双手合在掌心,郑重道:“必不会瞒你。”
  知道池小秋灼心,往长顺去的人送信甚快。聘了韩玉娘的那家却是个大铺子,在他们附近的汉阳开了许多家。
  “你们且放心,大娘子捎了话出来,因同那家子签了一年契,不好擅离,可一日三餐睡卧都供得极好。那东家也出来见过,待大娘子甚是客气,因请来是做教习,并非赶活的女工,倒也轻省。”
  那人笑看池小秋:“大娘子说,且等上一年,她便攒了满箱箩的钱给池姑娘置办嫁妆哩!”
  最后一句话确像是韩玉娘的口吻。
  池小秋却只惦着一件事,急急问道:“过年也不来了?”
  “听她话里,怕是回不得了!”
  池小秋默默抱紧了韩玉娘捎回来的小包袱,意兴阑珊回房去。
  她少有闷闷不乐的时候,连生气也不多。便气起来,也不过噼里啪啦着上一顿,别人还没劝她便已想通了,重又高高兴兴去整治饭食。
  更多时候,她便像林间从上而下一道泉,叮咚越过每一道沟壑岩峰,总带着好奇,凡遇上坎时,便跳起来越过去,欢欢快快。
  往日薛一舌还觉得她太吵闹,这会儿静起来,忽然觉得这院子闷得可怕。
  傲气惯了的薛一舌终于忍不住,想要挑起气氛。
  于是便寻个空往厨下,跟着池小秋忙活。
  “这米啊,点上两支这样长的线香,双双燃尽,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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