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只是一路上,也再没有当初那个小侍卫陪着她,耐心听她毫无由头问道,为何月亮是圆的,为何水要往东流,为何昼夜会更替,为何,你要喜欢我……
她攥紧掌心,泪如雨滴般落下。
当初若是他问她,他娶她可好,她应了会如何?
可是会与眼下全然不同?
她许是会说,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都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万事万物都合情合理。
因为喜欢你,才盼着有四季更替。
春暖花开,夏荷佼佼,秋风高静,冬日暖阳,都是因为喜欢你。
四季才有意义。
可是,如今,你在哪里……
后来,偌大的庭院里,她看了一轮又一轮的花开,一轮又一轮的花落。
原来四季依旧会更替。
她有听人说过小侍卫被府中杖毙了,也听人说小侍卫离开了侯府,还听人说国中动乱的时候小侍卫死在了战场上……
究竟如何,其实谁也不知道。
只是自此之后,她再未见过他。
她亦告诉自己,那个最喜欢他,她也最喜欢的小侍卫已经不在了。
她不要再想他了,那时间便会停留住,留在她最想记忆的时刻。
秋意渐浓,她近来越发想起早前的事。
婢女取茶回来,见她一手握笔,一手枕在手腕一侧,沉沉睡了。
婢女去唤,才晓她已经走了。
只是她虽阖眸,眉间却还带着笑意,笔下,正好勾勒出一幅当年他背着她,问她可愿嫁她的场景……
多少年后,从森森白骨堆中爬出来的小侍卫,封侯拜相,却单膝侧坐在她坟前。
问她为何不等他?
他还等着,听她再问他为何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
因为他知道,她一直喜欢他。
……
合上册子,苏锦眼中氤氲。
马车外,柏子涧的声音传来,“夫人,到平城了。”
苏锦缓缓抬眸。
伸手撩起帘栊,四月天里,一场夜雨,沿街早已落了一地的花香碎蕊。
第024章 染。指(二更)
“小姐,是二公子。”白巧一人认出城门口来回踱步并着张望的人来。
苏锦嘴角微微扬了扬,似是都要比她高出半个头来了。
“二公子,这里!”白巧掀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苏运良一袭白袍,头戴纶巾,本是往远处张望着,眼下,忽然听到白巧声音,微微顿了顿,这才将目光投向近处的一辆马车来。
苏运良脚下滞了滞。
起初,他不是没见这辆马车,只是这马车驾车的人一看便与旁人不同,不似是普通人家的侍从,他便不曾留心了去。
眼下,方才一声“二公子”应当就是从这马车上传来的。
苏运良有些怔忪看向柏子涧,忽得,马车上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来的不正是白巧是谁?
苏运良早前疑惑的神色,豁然开朗,便也迎上了上来:“白巧,姐姐呢!”
柏子涧瞥了苏运良一眼,搭手扶了白巧下马车。
白巧朝苏运良福了福身,“小姐在马车上呢。”
苏运良连连点头。
柏子涧亦朝他拱手,礼貌道,“见过二公子。”
苏运良顿了顿,亦朝他回礼。
恰好,马车上帘栊再度撩起,苏锦莞尔,“运良……”
苏运良也顾不得柏子涧此处了,当下便快步跑上前,“姐!”
苏锦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唇角微抿,“真是这般高了……”
许是这句话触及心中,苏运良眼中激动,掂量了许久,才半咬着嘴唇,问道,“……姐,你可还好……”
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她。
苏锦眸间淡淡垂了垂,娴静温和道:“我很好。”
也不知何故,苏运良嘴不争气得耷拉了一下,眼底盈盈有光。
苏锦伸手抚上他头顶,“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前是谁说的?”
苏运良握拳轻轻抵了抵鼻尖,佯装沉稳道,“我这是许久没见到你,一时激动罢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还是摸我头。”
苏锦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遂即颔首道,“我家小运良长大了。”
许是还有一侧的柏子涧在,苏运良有些恼火,“早就不是小运良了,姐,我已经投册子从军了。”
苏锦眸间微滞。
柏子涧亦转眸看过来,目光中略微有些怔。
苏运良个头看起来不算高,亦有些秀气。
尤其是纶巾一带,好似文弱书童一般,说话时也是文绉绉的,柏子涧有些担心得皱了皱眉头。
苏运良却道,“爹爹同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从军了,我也应当。”
柏子涧看向苏锦,不知夫人要如何接话。
苏锦眸间淡淡笑了笑,“同祖母和娘亲说过了吗?”
他张大了嘴,稍许,丧气摇头。
苏锦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苏运良照做。
苏锦伸手,微微拭了拭他眼睑上隐隐挂着的氤氲,轻声道,“若是想好了,也投了册子,便应同祖母和娘亲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仅是有泪不轻弹,亦是有担当……”
她点到为止。
柏子涧微颚看她。
苏运良忽得嘴角扬了扬,“姐……”
“上车吧。”苏锦朝他颔首。
苏运良从善如流。
“子涧,入城吧。”苏锦同他说一声。
柏子涧亦低眉笑笑,“是夫人。”遂也上了马车。
复又伸手拉了白巧上车,柏子涧不识苏府的路,白巧正好与他共乘指路。
平城不大,马车行了两刻钟左右便到了苏府。
苏家在国中寂寂无闻,却在平城算是高门邸户,柏子涧本以为至少会如柳家一样,门庭巍峨,却不曾想,清明敞亮,不似平常的官宦人家。
“子涧大人,到了。”白巧会错了意。
柏子涧笑了笑,应了声好,遂下了马车,置了脚蹬。
苏运良扶苏锦下了马车。
苏锦踩着脚蹬,两步下了马车,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苏锦抬头望了望,久违的熟稔映入眼帘,早前压在心里的情绪就似忽得有些收不住了一般,眼角无得红了。
“姐……”苏运良不知怎么安慰好。
苏锦却摇头,“……我只是想家了……”
柏子涧亦未想她会如此讲。
苏府大门口只有一个小厮,当下笑嘻嘻应了上来,“大小姐!”
都是家中的老面孔,苏锦眼中挂着氤氲,嘴角还是翻着笑意:“豆子。”
唤作“豆子”的人挠了挠头,似是喉间也全是哽咽,最后亦低头道:“大小姐回来便好,家中最好……”
应是也不怎么会说话,却朴实的人。
柏子涧瞥目看过。
“姐,先回家吧,祖母和娘亲在等呢。”苏运良怕豆子这端再惹了她情绪。
苏锦亦点头。
“子涧。”苏锦回头看他。
子涧拱手:“夫人放心。”
他是让她不必担心他,苏锦看了白巧一眼,才与运良一道入了府中。
白巧会意上前,朝豆子道,“豆子这位是子涧大人,你同子涧一道去放下马车,再领子涧大人去苑中安顿。”
豆子看了看柏子涧,又看了看白巧,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简单的车夫,便也有礼鞠躬道:“子涧大人莫怪,小的名唤豆子,请大人随小的来,若是事就吩咐豆子一声就行。”
豆子热忱淳朴,柏子涧笑笑。
只是目光瞥了瞥苏锦处,也见白巧撵了去。
他是担心夫人这处……
柏子涧脚下微微滞住,想起侯爷早前的吩咐,照顾好夫人,他目光微敛,“豆子,夫人有东西落我这里,我稍后来寻你。”
“哦。”豆子愣愣应了声。
却见柏子涧已跟了白巧姑娘身后去。
豆子也不知这子涧大人是什么来历,但既是同小姐一处的,豆子也未多想,便跃身上了马,自己驾了马车往马厩去。
……
苏府不大,白巧亦走得不快,柏子涧很容易撵上。
白巧见他跟了上来,眼中略有诧异,柏子涧直言不讳,“侯爷怕夫人为难,所以嘱咐我……”
柏子涧知晓说到此处便通透。
白巧怔了怔,很快明白柏子涧的意思。
“子涧大人请随我来。”白巧一面领路,一面朝柏子涧道,“老夫人平时虽严苛了些,但待小姐和二公子亲厚,子涧大人不必担心。”
许是在旁的公侯人家,动辄禁闭,家法,跪祠堂,但在苏府内,老夫人和夫人惯来疼爱小姐,也知理明理,小姐在柳家的三年,老夫人和夫人知晓后,心中应该会更难受才是。
只是柏炎提了,白巧亦知平阳侯行事,故而不拦着他。
柏子涧也颔首。
临到偏厅苑外,白巧停下脚步,“子涧大人,您先在此处等候吧,厅中有老夫人和夫人在,许久未见,许是会同小姐说些体己话,奴婢就在厅外候着,若是有事,第一时间来告诉大人一声……”
白巧的话已点得明白。
再进去便都是女眷说话,老夫人,夫人,小姐,旁人在多有不便,连她也都会候在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