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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宦 完结+番外 (沉九襄)


  那些人,或是死有余辜,或是死不足惜,但每一次处置,她都毫不避讳地让他亲眼目睹,他们是仇敌,却也是同伙。
  直到那孩子的夭折,打破了一切的平衡。
  那个孩子,是个例外......
  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念头,转瞬即逝,却仍教他止不住朝她侧目一眼,眸中有些辗转挣扎,说不清道不明。
  皇后从床上撑坐起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话音盛满疲惫,“我今日不想和你吵,也不想与你同坐一桌恩怨相对,回去吧。”
  相互强硬惯了的两个人,她突然收起尖刺后显露的熨帖倒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坐在床边竟浑身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两下里还是烦躁莫名,转过身去仍坐的四平八稳,撂下句话来,“这宫城姓鄢不姓姜,我在哪里都无需你来置喙。”
  皇后着实心神俱疲,没打算跟他逞口舌之快,撇开目光自顾从床上起身,下床时被他坐在床沿中央的身形挡住了去路,未及多想伸手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让开......”
  这么一下子却无缘无故成了爆竹引子,皇帝不知哪根筋没搭对,脾气上来了偏就不愿意如她的意,转过头眉头紧锁冲她猛咂一口气,下意识抬起手臂挥了下,却不料手肘正好不偏不倚撞在了她身前......
  寝衣料子总是薄软细腻,纵然系的严严实实,一下子碰上去的触感却分毫之间都是明明白白。
  满室骤然沉默下来,两个人皆径直呆愣在当场。
  四目相接良久,他亲眼看着她眼中的震惊渐渐褪去,恼怒翻涌着围上来,看他就像在看个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
  她紧咬牙关,五指握成个拳头下一刻就要动手的架势,他脑子里却一时连躲都想不起来往哪躲。
  幸而外间突然传进来一串脚步声,扶英笑得欢快从画柱后跑进来,带起来一阵风,霎时吹动了这死水一样的局面。
  一声“阿姐”将她一贯的庄重全都拉了回来,冷冷刺他一眼,挪了挪地方绕过去,一边在脚踏上趿鞋一边冲外头唤了声,吩咐人进来伺候更衣。
  皇帝呢,这会子也是面上无光,只稍稍回想些许,便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抬眼见皇后袅袅往屏风后头去了,低着头瞧一眼手中的锦帕,两下看不过去,随手往床榻上一扔,枯着一张脸绕过面前正蹲身行礼的扶英,径直起身大步迈出了内寝。
  这顿午膳,到底是没用成。


第20章
  自永定六年始,此后每年初冬时节的第二个月初,宫中总有一场盛宴。皇后生辰礼同天子,当日百官皆需亲携诰命家眷入宫朝贺。
  今岁也不例外,尚且未及傍晚时分,长禧宫内外已宫灯高悬,灯火煌煌然一直照耀延伸到明崇门前去,入宫觐见的官员及家眷便踏着那辉煌的宫道,亦步亦趋跟在领路的内官身后缓缓进入到禁庭深处。
  长禧宫派人来栖梧宫请皇后移驾时,离开宴尚还有小半时辰。
  大赢朝惯例便是这样,自高宗皇帝与宣靖仁皇后起,每逢大宴,天家为显示君臣同乐的亲近之心,帝后总会在开宴前先分别于东西两个偏殿接见众官员及家眷,再及至大宴上,众人只管把酒言欢,便无需拘着那许多繁复礼数了。
  皇后驾临西偏殿时里头正一片热闹,这时候宫中妃嫔皆已到了,遇上从前闺阁中的至交好友亦或是沾亲带故的旧人正是叙旧的好时候,娇声软语的谈笑隐约传出来老远,只是临到近了,反而教门口内官一声“皇后娘娘驾到~”生生给掐断了音儿。
  行过礼,便有命妇一一上前来拜见皇后娘娘,说上两句吉庆话,露个脸儿,不论是对往后自家男人在朝堂上的仕途,还是往后每三年一次的后妃大选,能讨得姜皇后的欢心,总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人来人往,枯坐应付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皇后已然有些乏了,转过脸执起桌上的瓷盏抿一口清茶,再抬眼,正见雍候夫人带着个少女自人群中款款而来。
  她停住动作,微眯起眼略略一扫雍候夫人,未做停留,随即落到那少女身上。
  约莫十五六岁的豆蔻年纪,却天生一双细长妩媚的丹凤眼,其上两弯柳叶眉,肤色胜雪丹唇嫣红,再凑上一张娇俏的瓜子脸,确是一副恰到好处的美人皮相,足够引人注目。
  待行到皇后跟前,便见她低眉颔首袅袅福下身去,“臣女明仪,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那声音纤细的也如她这个人,恬淡娇弱。
  众人早听闻雍候有一掌上明珠,自小体弱多病,故而爱之甚深,极少让她出门露面,如今一见才知竟还是个倾城美人 。
  皇后依稀记得上回见她,还是五年前后位空悬之时,两人曾一同应诏前往慈安宫中。
  她那时还是个十岁的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乖巧羞怯,进了慈安宫便坐在太后身边掖着两手,问什么便如实答什么,不问便低着头安安静静。初次见到皇帝一时紧张忘了行礼,待回过神来,红着脸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喏喏叫了声“哥哥”。
  那日太后曾当着众人的面直问皇帝更属意谁,不论是出于太后淫威还是别的缘由,总之皇帝当初未有犹豫便选了这个小巧可爱的女孩,只是没想到出了那扇宫门,最后入主中宫的仍旧还是那个大了他五岁、冷漠孤傲的姜家女。
  皇后不论何时想来那场景都觉得实在可笑的很,两个年龄相差八岁的女子,为了嫁一个还尚未成人的少年而同聚一堂,当日那一处戏台上的三个人实则各有各的荒诞。
  记忆里还梳燕双髻的女孩儿眼下却都已经出落的娉婷婀娜,寻常不露面的人,突然出现这么一回又怎会是为了来给皇后贺生辰?
  皇后收回目光,开口教她免礼,场面上寒暄几句,问问她如今身子如何之类的话,她尽一一答了,姿态恭敬并无半点对当初与后位失之交臂的怨怼,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闺秀的端方稳重。
  倒是雍候夫人,此回闭口不谈他家小公子之事,这厢规矩见过了礼,便领着明仪复又退下,多余的话一概不提。
  接见过一众命妇后,皇后没有从始至终在偏殿相陪众人的道理,遂起驾退到了暖阁稍坐休息,扶英呢,早早便同沈太傅家的小孙女一道往花园里玩耍去了。
  皇后方在榻上坐定,粟禾捧上来一碗莲子羹,遣退了屋里几名宫女后,才道:“娘娘此前曾问雍候是否为小公子之事上书皇上,奴婢后来也派人打探过,当时事发不久确有承上过一封折子,但恰逢秋狩之变,直到皇上回宫后才于御书房召见了雍候一回,具体谈了什么倒无从得知,但光瞧着小公子如今还在京畿府衙的死牢里,想必是不欢而散。”
  “人放在死牢里吊着一口气,案子证据确凿却又不处置......”皇后说着轻笑一声,摇摇头,“皇上此回想必是狮子大开口,逼得雍候宁愿舍了那儿子都不愿意答应他。”
  粟禾回想到那时她将雍候夫人拒之门外,当时不解其意,如今看来,恐怕也是早料到会有今日这局面了。
  她思索道:“这案子僵持至今已然月余,雍候与皇上各据一方较着劲儿许久,奴婢是怕,如若皇上见雍候铁了心不依从,先行退步了,或者雍候终究顾念亲儿向皇上妥协了,毕竟虎毒不食子,这样一来,岂不是......”
  皇后两指捏着小勺,一圈一圈轻轻划在碗口,没有直接答话,却问她,“还记得当年太后躺在慈安宫命不久矣之时,皇上做了什么吗?”
  粟禾闻言顿时一怔,片刻没说出话来。她不仅记得,更甚至如今想起来都难免觉得后背生寒。
  当年那间昏暗的宫室中,十五岁的少年皇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太后,良久,忽然弯腰在床沿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将她的两只胳膊放进被子里,又细心掖了掖被角……随后,却突然伸出手狠狠扼住太后的脖颈,赶在皇后上前来制止之前,如愿以偿地亲手结束了太后的性命。
  “太后当初之所以敢那般嚣张跋扈,背后靠得无非是雍候在朝中的权势。皇上往年所受每一份欺辱雍候都可谓“功不可没”,他的恨意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岂是等闲便可退步的。”
  皇帝不退步,那雍候呢?
  粟禾听着前半程兀自思索,脑海中忽地想起方才在殿中见的明仪郡主,心中顿时了然。若雍候愿意在朝政中妥协,雍候夫人又何必要素来不见人的明仪再出来抛头露面这一回。
  “那边此回想必是有备而来,娘娘是不是及早制止为好?”
  “制止?一个大活人已经站在眼前,要怎么制止?”皇后忽地莞尔,“皇上若时至今日仍旧只是个为美人折腰的庸人,那便是本宫高看他了。”
  粟禾从不置喙她的决定,当下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临至傍晚酉时末,长禧宫派人前来传话,众官员及家眷已入殿,恭请皇后移驾。
  她在东偏殿前与皇帝见了面,两人自上回内寝那一茬儿到眼下已过去了好几日,彼此大约都不愿意想起那厢,还是一贯各走各的,进了正殿虽并肩而坐,却也是两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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