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起冷静地道:“苒苒, 你要讲道理。”
江苒:“你连我的手都不牵,算什么喜欢我。”
裴云起拗不过她, 只好叹口气, 温和地道:“你我衣着显眼, 在外头这么一逛, 一前一后也罢了,若是还牵着手, 传出去了,你叫别人怎么看你?”
江苒道:“你先头牵我抱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这么想?”
她满眼狐疑,看了看乖乖地落后自己两步的裴云起,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说:“难道,你现在是变心了?”
“……”裴云起说,“我下次要叫三七把你看的奇奇怪怪的话本都收走。”
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听到他要剥夺自己的乐趣,这才消停了些,看着他,好半晌,才闷闷地道:“那不行。”
裴云起不由莞尔,他深深地叹口气道:“往日是我思虑不当,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他们不敢说我,对你却有极大的恶意,你我在明面场合上,本该避嫌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江苒不解道:“可是你答应我,同我试一试的,可是连这么点儿亲近的举动都不能做,又算什么?”
裴云起便耐心地哄她,“这是自然的,所以我说了,私下里,你想要怎么牵手,怎么亲近——”
“亲近”两个字一落下,江苒眼睛就一亮,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唯恐接不住她,忙不迭地张开手臂,拿着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他也顾不上了,只是紧张地搂着她,有几分责怪地道:“这是做什么?”
她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到他颈窝里,闷闷地道:“观之,我不高兴。”
裴云起这才发觉她的情绪的确有些不大对劲。
他迟疑了一瞬,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宋家那件事儿?”
江苒不意他竟然知道,便叹了口气,乖乖地同他说了,又道:“……伊白那样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又养外室又沽名钓誉的家伙对她挑三拣四了?可是旁人看来,好像她就该事事都忍着,要藏拙,要恭顺,为什么呢?”
她盯着他,问:“我的性子,也同众人的期望背道相驰,是不是你也会不喜欢我?”
裴云起这才想起,江苒是吃过这样的亏的。
正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强忍出来的藏拙与恭顺,他才处处避着她,他在如今的位置上,是生来要担负的责任,可她好不容易能够回到家人身边,又何必要让她来一道同他受着束缚。
可望着江苒看过来的眼睛,他只能尽量放柔语气,道:“你什么样,我都不会不喜欢。”
江苒听着他的安抚,退开了一些,怔怔地瞧着他面上神情,良久才道:“我也能改,我虽然不喜欢那些规矩,要是为了你的话,我也能改。”
他不由微笑起来。
“倒不必改太多,”他揉一揉她的头顶,像对待一只小宠物那样亲昵,又有些漫不经心,只说,“只是,日后生气的时候,你若能快些告诉我原因便好了。”
毕竟他同旁的小娘子不太熟,着实不太知道,旁人是不是也能有江苒这样弯弯绕绕的想法。
太子殿下忙着操持公务,本来就够忙了,好不容易能够抽空陪她一会儿,只希望能够安安生生地待在一块儿,不希望她还会因他的疏忽而不悦。
江苒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嗯,我知道了。”
这时候,她耳尖,忽然听见风中的一点儿人声,忙不迭地拉着他往草丛躲。
裴云起还有几分莫名,便被她拉着一道,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了草丛后头。
旋即,江锦的声音便遥遥传来了。
他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只是道:“此前诸事,俱非你的过错,蓝娘子何必妄自菲薄。”
蓝依白略怔了怔,旋即垂首。
她淡淡道:“大公子倒也不必可怜我,我出身清贵,原比世间大多数人幸运,父母生我发肤,供我长大,我亦不能忤逆太过。”
江锦道:“若你当真这么想,就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敢同宋二郎对峙,又在众人眼前扬言退婚。”他像是笑了笑,有些揶揄地道:“娘子一身反骨,又何必说自己如何贤淑。”
蓝依白听得出神。
江苒亦是听得出神。
她虽然偶尔在长辈们跟前,说江锦当年是如何的一身反骨,在大殿之上,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差点没把几个老大臣给气得吐血,可她跟前的江锦,一贯是温和细腻,无一不妥帖的可靠之人。
这可靠之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同异性亲近,这么久了,别说哪位娘子能得他青眼了,便是在归仁学府之中,也未曾见他对谁假以辞色。
对着蓝依白,他也一贯是秉持着适当的温和与恰到好处的疏离,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回 见江锦能对一个娘子多说这么多话。
裴云起同她贴得极近,亦是说了一句:“蓝娘子,同年少时的江伯喻,极为相似。”
热气拂过耳畔,江苒略感不自在,忙再抬头看去。
蓝依白也不生气,只是笑了,说:“大公子果然眼明心亮。”
江锦道:“我并不是可怜你。”
她疑惑地抬眼看,见到他眼神悲悯又温柔,不禁心头一跳。
他的眼神之中,比起可怜,倒更像是“怜惜”。
江锦的确为她感到可惜。
依着蓝依白的才情同眼界,若是男子,兴许能够走得极远,可偏偏她是个女子,这样好的学识,也时无处可用,甚至还要为一桩可笑的婚事处处烦心。
蓝依白撇开头,好久,才苦笑道:“大公子对谁都这么好心的么?”
对女子有偏见轻视的男子,蓝依白已经见得多了,可江锦即便没有说什么,她也能隐隐地感到,眼前这位相府大公子,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的怀才不遇感到可惜的。
这种温柔,早就超过了两人之间原该有的身份界限。
江锦无奈地道:“自然不是。”
蓝依白这便道:“有了你的这番话,我的心里好受了些,可想来明儿到我爹娘跟前,我依旧是个罪人,搅了一门好婚事,又大大得罪了宣平侯府,还连累了家中姐妹的名声。”
江锦闻言,不由有些为她惋惜。
“所以,”蓝依白说,“你还不如不要同我说这些话,我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能够接受我自个儿的身份了,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又不甘心了起来。”
江锦不由笑了。
大公子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亦是如浴春风,他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大想得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成婚?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太多,建功立业尚且觉得时间不够,哪来那么多功夫应付那些后宅之中的弯弯绕绕?”
蓝依白由衷地道:“不瞒你说,我也很奇怪。”
两个人对视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江苒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小声说:“我也不大明白。”
裴云起悠悠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头江锦笑完了,才道:“你的婚事,你为什么不开口叫苒苒帮忙?”
蓝依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反问,“苒苒怎么帮忙?江夫人手再长,也伸不到我家后院里头去罢。”
江锦想了想,十分真诚地表示:“她有三个还未成婚的哥哥,尤其是我。”
蓝依白:“……”
江苒:“……”
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哥。
江大公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道:“你不想嫁人,觉得后宅束缚了你,恰好,我家旁的优点没有,只是极清静,你看书作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长辈们不爱管教人。我也不想娶妻,怕家长里短的惹人心烦,你最大的优点便是读过书,是个拎得清的——”
蓝依白起先还觉得不可思议,听到后来,反倒有些心动了,她眼睛亮亮的,忽地又想到一件事儿,狐疑地道:“咱俩这样没有感情基础,那到时候,万一你或者我哪天开窍了,又瞧上了旁的娘子郎君,那不太好罢。”
江锦:“你要对你自己的容貌有些信心,我对自己的容貌便很有信心,你连我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别人?”
蓝依白:“有道理。”
于是在江苒十分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这对男女,用全世界最快的速度,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法,达成了他们的交易。
他们甚至还敲定了如何糊弄家中长辈,表示二人之前就对彼此有好感,如今有了这时机,也是难得,云云。
一直到这两人走开了,江苒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回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裴云起,没忍住问:“是我太保守了,还是他们路子太野,这何止是私定终身啊,这简直是……”
裴云起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接受良好,他无奈地道:“伯喻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公文对他来说,比全天下的女郎都要吸引他,这种主意,虽然……不同寻常了些,倒也不是很叫我意外。”
江苒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她蹲得太久,有些腿麻,只是木然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这种谈个恋爱还只敢试一试,牵个手都胆战心惊的,听起来和他们相比,真是太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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