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公冶衡极少看见她这样,专心致志凝着眉的样子,反倒让他怔住片刻。
闽钰儿系好,便淡淡道:“待会儿你放我下来,然后自己寻另一条路出去,放心,我会说你偶然救了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只是你这一走,不要再回来了。闾丘越造反,和你的干系,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想齐叔晏把你快刀斩于马下,以后就不要擅自闯入这里。”
公冶衡挑眉,“我就这么弱,来这里就代表送死?”
“公冶衡。”马身一个颠簸,公冶衡就扶住她的腰,闽钰儿侧身回来:“你听我的,齐叔晏发起病来的样子,你是不会想亲眼看见的。”
“我这是为了你好。”
“不。”远处的火把越靠越紧,他忽而攥住了闽钰儿的手,眸子深深,“钰儿。”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只是不想看见两边厮杀。你心里有齐叔晏,你怕他杀了我,你会心里过意不去对不对?”
闽钰儿皱眉,“你在乱说些什么?”
他松开手,坦然一笑,“没什么,嫂嫂只要记得,我在春海。任何时候要帮忙了,只管来找我。”
闽钰儿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他把闽钰儿抱下了马,远处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二人,立即喧闹起来。
“是我。”闽钰儿倚在树边,不敢招手,怕身上仅剩的那一身帘子掉了。
公冶衡已经回身上了马,他勾起缰绳,马匹嘶鸣一声。他说:“嫂嫂记住,我回春海了。这里的浑水,我暂时收手不淌了,闾丘越是死是活,要看嫂嫂你的心情。”
闽钰儿没说话,她倚在树上闭了眼,不一会儿,江憺带着人赶上来,瞧见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男人在离她尚远的地方,生生停下来。
他回头,“你们拿一件披风过来。”
披风拿过来,江憺一个人去了闽钰儿跟前,他眼睛一直垂着,“公主受惊了。”
山谷里响起马匹踩踏的重声,闽钰儿闻声顿时皱起眉头。公冶衡这厮,出去也不知道收敛一下,果然江憺一听见声音,立即警觉起来:“那骑马的人为何走的这样急?”
“无事,路过的村夫罢了。”她忙站起来,还有些站不稳,江憺要扶,出手又顿了一下,“公主,得罪了。”
他好端端给闽钰儿系上披风,遮住了所有痕迹,直到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了,才收手。
她是姑娘家,在野外这么衣不蔽体,要是传出去,只会招致非议。
然后闽钰儿说:“你系好了吗,系好了带我出去。”
江憺一顿,“好。”
山里泥泞满地,她走起来不顺,深一脚浅一脚的,又想着齐叔晏的事,越发不顺起来,在后面偷偷抹眼泪。
江憺见到,又是怔住了一晌:“公主怎么了?”
闽钰儿不说话,只是使劲揉眼眶,揉的眼眶泛红。走了一个时辰,才出了山林,先前起火的客栈,已经烧的只剩一个黑乎乎的壳子了,天色将明,屋顶上升起袅袅的青眼,可见火势之大。
闽钰儿暗暗嘟囔了句,“我这一路来,就没碰到什么好事。”
江憺听着,只是眉头皱的愈发深了。闽钰儿修整了半日,换好了行头,终于在第二日天黑前赶到了齐叔晏的军营外。
这边战况仍是胶着,张臣被齐叔晏拖的不能屠城,齐叔晏却也没有多少动作,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露面了。
诸如江憺一类知道内因的人,心里担忧更甚。孟辞在齐叔晏身边陪着,这几日连同他一起,已经连着待了两日,出入甚少。
听到江憺回来了,孟辞才掀开帘子,难得出来了一次。他向来神采奕奕,满脸春风,再见时却瘦削了多,眉头紧蹙,两眼下尽是阴翳。
“公主来了。”孟辞满脸疲色下,竟有些悦然。
“殿下呢?”她问。
“殿下现在……”孟辞一时没说下去。江憺在旁边问,“还是不肯服药么?”
孟辞摇头,“昨日用了三根绳子,都险些没控制下来,后面强行灌了点药,药全洒了不说,喂药的人险些没能活下来。”
闽钰儿眉心一跳,照这么下去,齐叔晏岂不是疯子了?
她说:“我能进去看看么?”
孟辞没说话,他看江憺,显然是有点不放心。江憺叹了一声,“殿下现在还能识人吗?”
“这倒是能。”
“那边再加两根绳子。”他道,“加好了,我送公主进去。”
孟辞只得照做。
一刻钟以后,底下的人说安排好了,闽钰儿有些忐忑地过去,江憺引着她,再三叮嘱:“公主记住,不可靠殿下太近。”
“嗯。”
“也不可在殿下跟前做一些过激举动。他虽是识人,却也是长长控制不住自己的。”
“好。”不知为何,闽钰儿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江憺引着她过去,他要和闽钰儿一道进去,被她拦下了,她说:“没事的,我有些话要和殿下单独讲,你就在外面候着可以吗?”
江憺说:“我不放心。”
“一旦有什么事,我就会喊你的。”她看着他,眼底有点恳求的意思。
江憺一怔,只好点头了,说:“我就在外面候着。一步不离。”
闽钰儿掀开帘子进去了,营帐里只昏暗的一盏油灯,许是怕惊扰了齐叔晏,连唯一的灯都置在了门口处,齐叔晏坐在里间,与外面隔着一道屏风。
她朝里间一抬眼,就看到了椅子上坐着个身影,那人低垂着头,满头青丝散了下来,披在腰上,落在怀里,只从发间隐约可以看见男人修挺的鼻梁,还有下颌,依然像剑锋削过一样锋洌。
不知为何,闽钰儿看过去,只觉得男人脸分外的白,像是久卧在榻的病人,初见天光时那晃眼的脸色一般。
齐叔晏不知道听到了动静没有,也不知道他现在是醒着亦或睡着了,半晌没有动静,静的连呼吸声都似匿了,小姑娘小心翼翼靠近了些,而后绕过屏风,来到男人眼前。
这时候,她才看清男人双手放在膝上,手脚都栓了多条绳子,和椅子绑在一起。而椅子后面分成六股拧绳,似是钉在了墙上。
齐叔晏宛如阴间的鬼差,被囚禁在椅子上,手腕变得纤细嫩白,有股子病态的味道。
闽钰儿后背又泛起冷汗,“殿下。”她蹲下来,轻轻唤了声。
听着熟识的声音,齐叔晏木偶似的掀开眼皮,他微抬头,就看到了蹲在眼前的闽钰儿。
男人的眼睛是红色的,有些暗沉,他直直地看向闽钰儿,眼神飘忽不定。
“殿下,我是钰儿,你记不得我了吗?”闽钰儿看到这个样子的齐叔晏,简直心如刀绞。
齐叔晏没有反应,而后垂了眼,他原是潋滟生光的桃花眼,眼下细痣极显风流,如今又添了些白,简直比台上的伶角儿还要动魄。
闽钰儿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他鬓边的发,“殿下既是记不得钰儿了,那钰儿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殿下,直到殿下想起来。”
手触到齐叔晏脸上,他眼底忽然换了颜色,男人侧头,看着闽钰儿白纤的手,顿了顿。
“殿下?”见他避开了自己的手,闽钰儿轻唤一声。
“我知道。当我瞎子么?”嘶哑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碾过而来,闽钰儿惊住,下一刻,男人已经循着她的手过去,咬上女人的腕骨。
他松了口,又说:“拿过来些,我不伤你。”
闽钰儿全然呆了,手腕上也无痛意,便听着他的话又拿近了些。
齐叔晏低头,又一口咬上她的手腕。
第64章 要听话
齐叔晏牙齿不算锋利,他咬下去也收敛了所有力度,似是不是为了咬而咬,而是要抒怀什么郁结的心绪。
闽钰儿不敢做声,任由他衔着自己的手。齐叔晏一直闭着眼,闽钰儿明明听到了他牙关沉重的声音,却一直没见他用力咬下来。
过了好久,男人才松开眉头,他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薄汗。
抬头,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陌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四处战乱,你一个弱女子从北豫过来,不怕半道上出了意外?”
明明是关心她的,可听起来不太友善,许是还在病中的缘故罢。闽钰儿低声:“我这不是好好过来了嘛。”
齐叔晏靠在椅子上,看着她,也是有了点无可奈何。
“江憺去寻的你?”
小姑娘点头。男人没再做声,闽钰儿偷偷瞅了一眼他,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胸膛剧烈地起伏,吐息声却低到几乎听不见。
“殿下。”没应。
她又喊了一声,“殿下?”
“嗯?”齐叔晏闷声回。
她问:“殿下喝药了么?”
齐叔晏这下不回了。闽钰儿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她觉得现在齐叔晏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除了眸子是红的外,其他的都还好。
和过去一样,都挺好说话的。
齐叔晏沉沉盯着膝上,散发贴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她说:“殿下,江憺说你不肯服药,可是钰儿觉得战事虽忙,但……”
“在桌上。”他突然打断了闽钰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