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华仪殿,一来就是三日。
这三日里,闽钰儿就没出去过,都说天气转凉了,太医把脉,又说她身子骨弱,而且有受了风寒的征兆,开了好几贴药,全是补药。
补药虽是好的,味道却苦的不行,小姑娘最怕喝苦的东西了,每日捏着鼻子,生生地灌下去。
齐叔晏也来陪着,若是他不陪着,指不定那些药要倒到哪里去。
“不喝了不喝了,今日真的不能再喝了。”闽钰儿吞了半碗药,就要放下来。
齐叔晏坐在旁边,闲倚身子拿着折子,闻言,男人直接捏住了她的手腕,耐心道:“就半碗了,权且忍着喝下去。”
闽钰儿苦着脸,整个人都在拒绝喝药。
齐叔晏只得收了手,从桌上拿起一颗蜜饯,他劝:“你喝完,就吃一个这个,不会太苦的。”
“苦,我试过了。”小姑娘摇头。
齐叔晏便又拿了两颗,他说:“就这一次了,听话。今日喝完,我们就不喝了。”
闽钰儿这才深吸一口气,端着药碗,一股脑地全灌了进去。倏一咽下去,男人就喂了她一颗蜜饯。
小姑娘愣愣地嚼,还没说话,接着又被喂了两颗,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好点了么?”齐叔晏问她。
闽钰儿点点头,男人便笑了笑,他继续拿起折子倚在一边,捏了颗蜜饯,自己也尝了尝。
须知在以前,齐叔晏是断然不会碰这些东西的。
屋子里炭火正旺,暖意洋洋,齐叔晏看折子,闽钰儿闲在一边,看外间天色沉沉,厚重的阴云直压天际,越发觉得若是不出意外,男人就要在这里待一整天了。
简直是把华仪殿当成了他的御书房。
齐叔晏不让闽钰儿走,她坐着无事,索性抱着蜜饯罐。男人在桌前坐着,她便席地而坐,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蜜饯。
半晌没有动静。闽钰儿以为是齐叔晏处理折子太投入了,正在低头往嘴里塞蜜饯,就听见头顶上齐叔晏幽幽传来一声:
“我记得你原来不爱吃这个的。”
险些一噎。闽钰儿抬头,“现在爱吃了。”
心里却在纳罕,不是看折子的么,怎么看到她这里来了?
“殿下连这般小事都记得吗?”
齐叔晏捏着折子,不轻不重地看着她道,“一般的小事是不记得。但你爱吃的东西,我都是记得的。”
闽钰儿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她低头,有些心虚。齐叔晏忽然低了下来,他勾着女人的下巴,食指抵在细碎的牙上,闽钰儿吓了一跳,顿时往后退,扔开了他的手。
“殿下这是做什么?”
齐叔晏维持着姿势,道:“噬甜容易生蛀牙,你还小,我看看你有没有生蛀牙。”
闽钰儿暗道齐叔晏怕是看折子看得不耐烦了,竟异想天开要看她有没有蛀牙,忙捂住嘴:“钰儿牙齿一直很好的,没有蛀牙。”
“殿下劳心了。”
齐叔晏这才收回手,他顺势放下了折子,看了看外间暗暗的天色,秋风萧瑟,不由得问:“想出去转一转么?”
闽钰儿很想。可是有齐叔晏在旁边一路看着,她就有些犹豫了。
“不了。”
她这几日已经大着胆子,学会怎么对齐叔晏说“不”了。有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四次,齐叔晏怎么想的她不知道,闽钰儿自己倒是觉得,自己出息了。
小姑娘心里有些雀跃。
她不想去,齐叔晏便也不去了。两人坐在一处,聊了一会儿画画的事,齐叔晏见上次他拿过来的画还摆在桌上,闽钰儿一直没有拆开,便问:“最近可是画乏了,不想画画了?”
闽钰儿就点头,她说:“钰儿在丹青之术上确实没有天赋。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偏要去做,就是傻子了。”
“钰儿不想做傻子。也不会去做一些无用的事情,该早点放弃的,就早点放弃。”
她说这话,却是渐渐有了别的意思,小姑娘低下头,尽量不让齐叔晏察觉。
齐叔晏不同意,他觉得闽钰儿画工一般,但天赋不错,若是继续练下去,不会太差。
男人正准备再耐心劝哄一句,外头就匆匆来了人,窸窸窣窣的站在门口,说是要找殿下。
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何事?
齐叔晏挥手,把人叫进了来,原来全是御前侍候的人。这些人一般不会擅自出来,除非是遇到紧要的情况。
“殿下!”
“怎么了?”他问。
“南沙王现在在殿里,等着殿下,说是有要时相商。”
齐叔晏神情变了变。
以是闽钰儿才想起来,祭祀前几日彻底结束了。南沙王现在这般着急,怕是要和齐叔晏商量正事了。
宫人说这话,有些心虚地瞥了闽钰儿一眼。
闽钰儿无谓地看着齐叔晏:“既是有急事,殿下先回去罢。”
第46章 说的对
宫里的流言传播的很是迅速。
齐叔晏走后,那一夜,再也没有消息了。往常他纵使不来,也会差人过来给闽钰儿知会一声的。可是这次不同,什么消息都没有。
闽钰儿倒是安逸了几日,只是在廊下坐着晒太阳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
小姑娘本是闭着眼睛的,闻言,慢慢睁了眼。待那些人讲完,摇摇头要走的时候,闽钰儿几时地叫住了他们:
“等等。”
她眸子里睡意未褪,一副闲散的模样,招手让那些人过来,把刚才讲的话重复一遍。
宫女自知惹了祸,身子抖成筛糠,跪下来磕头,“娘娘饶了我们罢,我们再也不会乱嚼舌根了。”
“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不追究了。”闽钰儿又重复了一次。
宫女面面相觑,只好抖着身子,匍匐在地上,又重复着说了一遍。
午后天色晴朗,照在女人白里透红的脸上,闽钰儿听完,又闭了眼,挥手:“下去罢。”
院子里转瞬就剩了她一个人。闽钰儿不知为何,手心冒出了一阵一阵的冷汗,她能感觉到心跳声骤然的放大,拖起的余音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震碎。
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色都像是失了颜色,懵懂混沌,直到枝微搀起闽钰儿的身子,她才恍恍惚惚间反应过来。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公主。”不过一晌没见,闽钰儿就这样了,枝微又是吓,又是心疼,带着哭腔,把闽钰儿搀起来,“公主我们进去。”
一路上踉踉跄跄,路过里间的桌子时,齐叔晏放在桌上许久未打开的画,被碰翻在了在地上。
画轴徐徐展开,画的最下面是一朵素净的栀子,栀子端然置在桌上,而画上,闽钰儿就伸了白纤的手,倚在桌上睡着了。
原是那日,齐叔晏画画时,闽钰儿撑不住睡了过去,男人描着她的眉眼与身姿,落笔画了这副美人图。
枝微也无暇管地上的画了,她搀着闽钰儿的手,道:“公主先去塌上歇着。”
闽钰儿心头郁结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在见到这副画的瞬间,所有情绪一经牵动,顿时两眼泛黑,继而喉咙里冒了一丝腥甜。
枝微拿了帕子,却还是没来得及,闽钰儿一口鲜血吐在了画轴上,似是撒了点点红豆,画中人看着竟又动人了些。
“公主?!”
“行了。别叫。”
一口浊气吐出来,闽钰儿反而觉得好多了。她坐了下来,拿帕子擦拭了嘴角,枝微见她陡然冷静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是叫太医,还是先扶着闽钰儿去休息。
“枝微,把这画收起来。”
闽钰儿倒了杯热水润喉咙,枝微迟疑:“公主你还好罢……”
“我没事。”闽钰儿想起那些宫女说的,复又低下头去倒了杯热水,“我很好。”
枝微只得走过去,将画轴卷好了放在桌上。她脚步轻轻的,回来的时候竟听到桌上有沙沙的笔画声。
是闽钰儿在写信。闽钰儿写完了,拿过红烛,热油落下来迅速凝固,将信封上,她道:“枝微,知道公冶衡二公子住的地方在哪里么?”
枝微来了这么久,不时跟着宫人去领赏赐,自是知道路的。何况,公冶衡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她点头,“公主是要枝微把信送给二公子吗?”
“嗯,早去早回,别被别人看见了。”
闽钰儿忽而一顿。她抬头,看外间还是晴朗的天色,又想起公冶衡嘱咐过他,闾丘越这女人心思细的很,处处想着和她做对,如今这样让枝微送出去,少不了会让闾丘越的探子看见。
只好又收回了手。闽钰儿摇头,“再等等罢,等晚上再去。”
枝微虽是不解,也只好点头应了。
到了晚间,枝微拿着信出去,闽钰儿想着晚间齐叔晏应该不会来了,便早早地歇下了。
她在塌上,枕着半只手臂,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那群宫人说的话:
“御膳房那边又忙着催了。南沙王近来也是怪得很,天天守在宫里,原先这宫里的人只服侍殿下一个人,那多简单。眼下多了一个人,还是南沙王,哪儿哪儿都忙不过来。”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样的话可得小心点说,被人听见了那我们就要掉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