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落山之后,赵灵微会让那些领队的人过来见她。
她让那些人和她一起用饭,也和她闲聊一番。
赵灵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带幽怨:“这几日我做的事也不少。为何向正使就只看到了一个跳舞的小子呢?”
向天鸽:“因为他的胡腾舞跳得着实是妙啊!这两天臣和达奚将军可是每日都去看的。”
通过这些闲聊,赵灵微能够知道,一些人,手上没有足够的扫雪铲,也帮不上忙去修城墙。
他们其实就只是跟在后头,看着。
那她该少租些人吗?
当然不。
她想要的,又不是用最少的人,干最多的事。
她要的,不过是这些人不在开春之前不被饿死。
顺带,再让他们付出点劳动。
她得让人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白白得来的,也并非是应当的。
于是她便在街上查看起来。
既是来看看这几日来的城中的变化,也是要想一想她还能让这些人去做些什么。
只不过,赵灵微在用心看着四周,向天鸽却是在用心“纳谏”。
就好像劝皇帝选妃、劝皇帝雨露均沾、劝皇帝生孩子的那种……纳谏。
赵灵微:“我看这里卖各类布料的人不少,衣服铺子却是都看不见。也许……可以试试开几间量体裁衣的铺子。”
向天鸽:“不错,正好可以让那些手巧的男男女女先给康朝明看看。跳胡腾舞光用他那身衣服可不行。衣带要有飘逸感。
“哦,还要有四四方方的那种小毯子,那可是跳胡腾舞所必须要有的。”
赵灵微深呼吸了几次,却是一下没开口。
那反倒让向天鸽感到忧心忡忡了。
向天鸽:“怎么?弱水三千,殿下就只取贺楼了?如此甚是不妥啊!
“贺楼楚原本就个性极为强势,殿下若还不找人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殿下不是非他不可,臣担心,他以后会蹬鼻子上脸。”
说完贺楼楚,向天鸽就立刻说起了康朝明。
向天鸽:“那康公子就不一样了。个性柔顺,人却热情,还懂事。他说话甜,嘴上像是抹了蜜一样。偏生,还有点小脑筋,一般人也欺负不到他。哦对,长得也是真的俊。这粟特人,可真的就是不一样。”
赵灵微原本是想打断向天鸽的。
可谁让向天鸽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有趣了呢。
赵灵微笑着听完那些,说道:“自荐枕席不过是他过来我们这里的借口。他学了我们大商的典故,想要用来博我一笑。这两天,我已经对他旁敲侧击过了。”
向天鸽紧张起来:“如何?”
赵灵微:“他家有不少人都在这一带做生意。王城那边已经乱了,他想弄清楚我们灵武郡是怎么回事。商队又是不是还能继续往这边来。”
向天鸽:“此人居然有如此居心?”
向正使的反应极为夸张,仿佛是要与对方立刻撇清关系。
接着他又谨慎地问道:“需不需要臣去把他……给做掉?”
赵灵微:“……”你怕不是忘了,一句话之前你还想扶此人来打压哑巴一番?
赵灵微看了向天鸽一眼,而后……就一鞭子抽在了向天鸽的坐骑上。
随着向天鸽鸡叫着被马儿带远了,赵灵微这才是清静了些。
此时被带着去修城门的人刚好换岗回来,负责扫雪的一队人也恰好扫到了她现在所在的这条大街。
赵灵微本就貌美。
并且,那也绝非是出生在小门小户的寻常女子所能够拥有的美。
如今,她又是骑着一匹看起来极为健硕的白马。
连马儿的身上都戴着黄金与宝石的饰物。
如此,自是轻易便能吸引到许多人的注意。
负责扫雪的那队人之中似是有人认出她来了,面上带着感激,呼唤起她来。
“公主!”
那是商言中的“公主”一词。
赵灵微刚要对队伍中如此唤了她一声的女子露出笑意,便听到队伍中的商人以及魏人都如此呼喊起了她。
再然后,那队原本正要去吃饭的,负责维修城门的人便也在领队的带领下绕回了这里。
他们都高呼起了商言中的“公主”一词,且在赵灵微的周围跪了下来。
如此情形,便不再是简单的问好了。
沿街的商贩们看到这些人跪了下来,或用商言,或用魏言说出感谢“公主”的话语。
他们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是不是也需要跟着这样做。
他们也不知,若是不这样做,城主是否就会降下罪来。
在赵灵微的示意下,跟着她一起出来的护卫们便下了马,将那些人一个个地都扶起来。
酒肆、饭馆里的人则从店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盯着这一幕。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跪拜新来的城主。”
“骑在马上的那个?看起来年纪很小啊。她那长相,是异族?”
“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但那些人好像都在喊她‘公主’。”
“这事我知道!她好像是好多年以前嫁来我们魏国的大商公主的后人。”
“不是说这是刚嫁过来的太子妃吗?”
“不能吧?我们哪里有太子妃啊!”
“就,之前商女皇不是又嫁了个公主过来吗?”
那些跪着对赵灵微说感谢的人起身了,围聚着的人却越来越多。
许多藏在了街巷伸处的,眼睛仿佛饿狼一般的人便是在此时一冲而上。
负责护卫赵灵微的千牛卫与千鹘卫见此情形,连忙将赵灵微围了起来。
由于这些人的人数太多,护卫们似乎十分紧张。
他们之中甚至有人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三两步攀上房顶,在占据了高点后取下弓来。
但就是在形势看起来一触即发之际,那些从暗处冲过来的人便学着先前奴市里的人,跪在了那里,高呼起了“公主”。
其中领头的那人,赵灵微见过。
他便是那日被城中的巡逻队像赶羊一样往城外赶去,却是发了狠,一把抓住鞭子就和人打起来的流民。
“公主!”
那人用拗口的商言这样唤了赵灵微一声,而后就用魏言说道:“我们自愿为奴,只求城主能让人不要驱赶我们,再给我们一顿饭吃!”
而后,那句“公主,我们自愿为奴”便在这条灵武郡内最热闹的街道上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
“现在这桩事,麻烦大了。”
“先前公主说要向奴市卖主租奴的时候,我便已有此顾虑。没曾想,事情竟来得这么快。”
“依我看,这件事绝不能答应下来。那些流民也根本就不该带回来在后院放着的!这么做,简直后患无穷。”
“向正使,话不可这么说。奴市里的那些人,是待人来买的奴隶。他们只属于奴市的卖主,如此人等尚能在我们这里以工易食。可那些流民自愿成为公主的家奴,却被我们拒之门外。这道理,说不通的。”
“嗨呀,你管这道理说得通还是说不通?我只知道,这口子不能开!”
守将官邸内,向天鸽与仇怀光陷入了争论。
达奚嵘原本是在军营之中的。
待到他接到赵灵微的传唤,便带着康朝明一起来了。
灵武郡的军营里原本就有一定数量的粟特人,康朝明的魏言和商言都说得不错,便被达奚嵘抓来做译语人了。
于是向天鸽与仇怀光在那儿争论起来。
达奚嵘则是坐在回廊边,听着康朝明给他做的传译,眼睛则盯着这会儿正在出声的那人。
随着仇怀光与向天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各自看法,达奚嵘的目光便也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
很快,达奚嵘也加入了战局,说他认同仇怀光刚才说的话。
“我就说说奴市里那些被发了红木条的人吧。现在我的部下带着他们或上山砍柴,或在军中操练。待到这些人训好了,我若想把他们收过来,还得殿下花钱问那些卖主买。
“可那些流民之中也有体格不错的人啊。他们很多人甚至原本就是和队伍走散了的魏国误认。怎么,他们来投靠,我们反而就不要了?”
可达奚嵘作为仇怀光的暂时盟友,却是两人间语言不通。
仇怀光都还没能说上一句呢,向天鸽就焦躁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些人我们要是收了,现在在外头的那些流民就都要向我们灵武郡里涌了!到了那时候,要是每天都涌进来上万流民,我们怎么办?那才真的叫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灵微没有进到暖和的屋子里。
她就站在离三人不那么近,却也并非很远的地方,靠着廊柱。
公主殿下仿佛在听着三人的争执。
又似乎……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
此时那名先前还打算让她成为城中“贵客”的石姓副将刚好要经过。
他深怕自己被牵累进去,就像丧家犬一样快步走过。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赵灵微叫住了。
“石将军。”
“是……末将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不过几日而已,这名石姓副将已然知道了赵灵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