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个在这里当差的,都是他所能挑出的,最细心、最耐心、也最为能干的。
这里便是魏国摄政大将军拓跋缺的母亲所住的地方。
“咳咳。”
躺在床榻上的女人轻声咳嗽着。
“我这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缺儿都要出征了,却还来这里看我。咳咳……咳咳……要是被娘过到了病气……”
“阿娘,不会的。儿子身强体壮,哪有什么病气是能过给我的。”
此时的拓跋缺就坐在母亲的榻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他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来,喂给母亲。
“苦。缺儿知道娘怕苦的。”
“阿娘,不苦的。我特意吩咐了医师,让他们别把药熬得太苦。大不了,阿娘就多喝几碗!”
带着病容的女人被逗笑了,说道:“就你爱贫嘴。给我吧,一勺一勺的喂,得苦多久啊?”
拓跋缺的母亲只是在说这碗药。
可她的儿子却显然听到了更深的意思。
于是他便说道:“不会了,儿子不会让阿娘再过苦日子了。”
早在前往俞松谋那里之前,拓跋缺就已经对魏玄冲说了。
他要魏玄冲一会儿直接来他母亲的宫殿里复命。
如此,也能让自己的母亲在他们出城前再看一看他。
魏玄冲应了。
于是,这会儿他便来到了宫殿之中。
坐此时的拓跋缺虽已斩下自己多位兄长的首级,也成为了整座王城的主人。
可他却还是一如与魏玄冲刚认识时的那样,对母亲孝顺极了。
如此情形,哪怕是在极为注重孝道的大商,都会是足以打动很多人的一幕。
拓跋缺的母亲喝完了药,便在放下碗时看到了对她低头行礼的魏玄冲。
她带着属于母亲的慈爱唤了一声“冲儿”。
在魏玄冲走到她的榻前,跪坐下来的时候,她则更是拉着魏玄冲的手道:“这次,又要劳烦冲儿多帮衬帮衬我家缺儿了。他的性子太冲了,也只有冲儿才能拦得住他。”
那商言虽带着偏远之地的口音,却是显得无比真挚。
魏玄冲:“夫人谬赞了,是大将军……”
魏玄冲话还没说完,便被拓跋缺的母亲打断了。
这位母亲说道:“你可不能也跟着唤他大将军。免得他以后都不记得他是阿娘的缺儿,只知道自己叫摄政大将军了。”
第99章
琅俨/文
那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人。
虽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 也让操劳、严寒以及风沙改变了她原本秀丽的容貌。
但她眼睛里的那份温柔却依旧不减。
而她的商言虽然口音很重, 可她的谈吐却能让人感受到——在被掠来魏国之前,她必然也是个读过书,也识得字的大家闺秀。
也只有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魏国的摄政大将军才能展现出如此良善的一面。
良善到……让人不禁怀疑起先前连杀自己三位异母兄弟的, 莫非另有其人。
而拓跋缺对待母亲的态度,则也便是魏玄冲在最开始时愿意投身于其门下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一个身上流有商女之血的魏国王子。
一名孝子。
——这两点便足以让尊奉儒家之礼, 且急于复仇的魏玄冲对其另眼相看。
但……
此时的魏玄冲不禁想起了豹骑将军先前问他的那句话。
‘替这等心思歹毒之人做事, 你会后悔吗?’
会吗?
若是过去的他,恐怕是会不假思索地就回对方一句“不会”的。
可现在, 他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句“犹不可知”。
在与那位母亲对答了几句之后,魏玄冲便与拓跋缺一同向其告别。
摄政大将军在离开了宫殿之后就换上了一副面孔。
但他却是又向外走了好一段路, 直至自己的母亲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才问起魏玄冲,豹骑将军如何说。
魏玄冲:“他同意了。”
拓跋缺自是一阵狂喜。
他夸赞了身边这位谋臣一番, 又向其展望起了自己扫平魏国之后的光景。
“你那仇人已经选了一位亲王送去北女王国和亲了。不久之后, 我们便能同女王一道, 南下攻商。”
说着, 他又夸起了魏玄冲:“也亏得玄冲给我想出这么一条妙计。阿娘早就跟我说过,大商的人,最看重‘名正言顺’。我们手上握着一位他们的亲王, 可不得比让陈瑶当皇帝更名正言顺?”
今日的拓跋缺心情很好, 便一路走, 一路说着。
只是魏玄冲到底不是在他面前只报喜,不报忧的人。
魏玄冲:“还有一事。让玄冲感到有些不妥。”
“什么事?”拓跋缺走到了自己的坐骑前,翻身上马。
豹骑将军都愿意降了,“不妥”一词显然破坏不了他此时的畅快。
于是魏玄冲便也在上马之后说道:“近来,王城之中有人在私下传谣,说与惠太后有私情的,并非子楚太子,而是摄政大将军。”
此事既然已经能让魏玄冲注意到,并向拓跋缺提起,那么其传播的范围就已经不小。
并且民间传的那些话也显然会比他说的更不留情。
起码,得比他们造谣子楚太子的时候更不留情。
然拓跋缺想也不想。
他只是把笑意稍稍敛了那么一些,便说道:“传谣者死。”
很快,今日心情很是不错的拓跋缺就又说道:“但这等小事就不必玄冲去烦心了。我自会找人去解决。玄冲乃我之栋梁,可得与我一道,前去剿灭贼首啊!”
骑着马向前的魏玄冲沉默了片刻,而后便说了一句“是”。
王城东北向七十里,
万泉。
这是对于魏国的都城王城而言极为重要的一处水源。
同时,它也是先前拓跋缺击败自己那两位异母兄长的地方。
会战之时,河已结冰。
于是那血流成河之景,便未有现于人世。
然而它却是让死伤士兵的热血冻于河内的冰面上,直至现在都依旧还在那里。
此时的拓跋宝就率兵待在万泉的北面,一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长被那人击败之时。
他带兵在这里骚扰了对方一天一夜,也击败了前来迎击他的小股部队。
现在,他终于等来了拓跋缺亲自率领的兵将。
那是声势浩大的骑兵队伍。
当他们在集结之后向着河岸对面的人冲袭而去的时候,就连冬日的冻土都会地动般地摇晃起来。
领兵来此的拓跋宝骑在马上,焦躁地来回转着。
拓跋宝:“一会儿他们冲到冰面上了之后,我们就放箭。”
身边的参将应声道:“是!”
拓跋宝:“冰面上现在雪不多,会很容让马蹄打滑。箭阵如果在那个时候到了,就很容易会让他们方寸大乱。”
参将:“是!”
这名参将甚至还传令下去,让军将们准备好张弓射箭。
然而随着拓跋缺的先锋队伍冲上结了冰的万泉,拓跋宝却是突然下令道:“撤!撤退!”
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配有北部草原宝驹的这支骑兵队伍便开始向着贺楼司繁与他们约定好的方向全速撤退起来。
别说,若论冲锋陷阵,拓跋宝不如自己的那几位兄长。
但如果比撤退保命,拓跋宝在整个草原上,大约都是难觅对手的。
那并不是毫无章法的逃跑,而是听从指挥与调派的,后撤。
由于未在渡冰之时遭遇拓跋宝的进攻,属于摄政大将军的这支队伍得以毫无阻拦地越过结冰的万泉。
而后,他们就开始了一场捕猎者与猎物之间的追击与逃跑。
骑兵用的弓,射程并不远。
他们得等到自己的猎物在进入到射程之后才能让弓箭起到作用。
只是拓跋宝始终让自己与追击者之间的距离保持在骑兵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最前面的先锋部队试了几次,却都没法在飞箭力竭之前碰到这些全速撤退的人。
魏玄冲:“大将军,我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拓跋缺:“怎么不对劲?”
魏玄冲:“拓跋宝都已经逼近万泉了,为何一箭不放,且一卒未损就走?”
拓跋缺:“缩头乌龟而已,我这异母兄弟从来就是这样。”
魏玄冲:“小心有诈。”
在两座山峦之间,贺楼司繁的步兵队伍已然结阵以待。
“贺楼将军,他们来了!”
哨兵们在从冻土上听到了动静之后,便爬上了山去。
待到张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到了那带着滚滚霜雪而来的两股部队。
但很快,那名哨兵的上级便发现了异常之处。
“不对啊,这跟在后面的拓跋缺……怎么看起来队伍这么整齐?不是说好了让宝将军现在万泉边上放个几箭,截击敌人一下的吗?”
此话一出,立刻让贺楼司繁用上轻身功夫,攀着从雪中露出的山体,登到高处一看。
他乃是经验丰富的武将,看到如此情形,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贺楼司繁冷哼了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总算他跑得还算快,把人牢牢甩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