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便是祖荫深厚,但是这代没什么本事的模样。
宁府马车在烨华桥停好,宁柔还在柔情蜜意地目送苏渊离去。
一府马车停的时间久,难免会让旁人多等些时候,如今又是秋夜寒凉,能来太后寿宴的又哪里有普通人家?这便引得有些贵门女眷不悦。
但她们教养仍在,加上宁府攀着晋国公府这根高枝,清楚利害得失,便只在一旁稍候。只不时扫两眼宁赵氏,心里讥讽成亲前就如此不成体统,再联想到换婚约一事,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偶尔有几家想着要来攀些关系的,还会上前和宁赵氏客套两句。
宁赵氏原本祖家就不是什么贵门,若不是宁姝生母没了自然也是轮不到她。宁老夫人看不上她,觉得她配不住自己儿子,便时常用宁姝生母于她难堪,如今甚至连宁府的府库钥匙都不曾交于宁赵氏。
一来二去,这就在宁赵氏心里打下了个死结。
她自然没法和一个已经没了的人斗,但却可以借着欺负宁姝缓解心头的愤懑。
以往还有些不方便,但自从她生了个儿子,这宁府里哪儿还有她伸不到手的地方呢?宁柔和苏渊的事情,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宁姝生母不是很好吗?那就抢你给女儿许下的婚约,夺你给女儿留下的嫁妆!
如今宁赵氏算是如愿以偿,便又想叫宁姝来瞧瞧——只有她不痛快了,自己才是真的痛快。
可谁知宁赵氏带着骄傲的神情一回头,宁姝早已经没影了。
宁姝早就上了马车。她不想和宁赵氏宁柔掺合到一处去,再加上苏渊,还不够头疼的。
端坐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宁姝靠在车厢上揉着肩膀,寿宴期间她腿都麻了好几次。宫里看着哪哪都好,瓷器们可爱,饴糖好看好吃,果子酒独有风味,唯一的问题就是累,好像诚心不让你过日子舒爽了似的磋磨人。
宁柔又过了些时候才回到马车上,她打小虽在宁府里过得不错,但在外面却向来不是贵女们的中心。她自觉自己什么都比宁姝好,但宁姝仅凭这婚约便总能将自己踩在脚下。如今她可算翻身感受众星捧月,心情好极了,小可怜也不可怜了。
可当她看见宁姝,又觉得不那么美妙了。她笃定宁姝定然不愿割舍这般好事,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与渊郎和好,否则今日渊郎为何要与她说那些?往日?什么往日?
宁柔扁了下嘴,对着宁赵氏意有所指的说道:“娘亲,你说万一咱们府里有人欺负女儿可怎么办?”
宁赵氏奇道:“如今咱们府里没人能欺负的了你,日后便更没人能欺负了。”
宁柔瞥了一眼宁姝:“万一呢,只怕有些人心里不痛快。娘亲,您还是快些去与晋国公夫人商议好成婚的日子吧,以免夜长梦多。渊郎那般好,万一有些人惦记着可怎么办?”
宁赵氏这便知道宁柔是什么意思了,她拉过宁柔的手笑道:“你这傻孩子,放心吧。再没人能爬到你头上去,除非……”
宁柔:“除非什么?”
宁赵氏说笑话似的:“除非某些人进了宫里,还得有命往上爬。不然怕是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你且记着,日后拉扯一把你弟弟,咱们才是一家人,至于旁的,都是外人。娘折腾这一辈子,可就是为了你和你弟弟。”
两人说话声音故意大了许多,特地想让宁姝听清楚,谁知隔墙有耳,车厢外面柳湛骑着马正巧经过,母女两个的声音便飘进了他耳中。
柳湛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怪不得这宁姝和皇上有些关系,原是想要给继母与继妹些颜色看看才行此险招。
柳湛与苏渊虽是打小相识,但向来不对付,两府都是朝中新秀,之间也较着劲儿,若不是有个陈衿在中间常年打着马虎眼,两人怕早就打起来了。
柳湛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主儿,只因在寿宴上听了苏渊的那番话,他才故意去问宁姝名姓的,就是不想让苏渊舒坦。
如今听了马车里这出话,只觉得苏渊和宁柔真是天生一对,活该凑一起去了。
他回家便将这事儿告诉了自己母亲,柳府夫人联想到晋国公夫人今日未求下赐婚,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儿,太后这是不满意晋国公府这出换婚呢。
柳府夫人这便打起主意,若是自己去太后那儿求了儿子和这宁府嫡长女的赐婚呢?一来可得太后青眼,柳府自然在皇上那儿就高了一等;二来则是能将晋国公夫人好好气上一气。
宁姝回到自己院里,将秘葵由袖子里取出,又拿软布小心擦拭,将这盏秘色瓷整理的干干净净,这才搁回多宝阁上。
瓷件们早已等不及了,纷纷开口问今日寿宴境况。宁姝由着桐枝给自己洗漱,外间秘葵说的风生水起,尤其是行刺的那一部分跌宕起伏,引得旁瓷惊呼连连。
未出片刻,惊呼又变成了对苏渊的厌憎之语。
原本对于他们来说,拿瓷器当靶子的苏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但碍着宁姝处境便也从未提起,还期盼着她能早日嫁到晋国公府去过好日子。可如今这人换婚约不说,还自大狂妄冤枉姝姝,不能忍!喷他!连带着宁柔宁赵氏打包,一个都不能放过!
宁姝收拾完,由外面桌面上抱了孔雀蓝釉罐摸了几下,掀开帘子带到自己床边去了。
瓷器们早就习惯她对待小孔雀独一份了,明明是不会说话的瓷器,可能连生魂都没有,但是宁姝就是格外喜欢他,安寝的时候也只带他一个进去。
“晚安,小孔雀。”宁姝冲着孔雀蓝釉罐笑了笑:“今晚你不在这里,对不对?”
她不知道,她只是感觉。就像感觉小孔雀其实是会说话的一样,此刻也感觉小孔雀不在,只留下了个瓷罐子陪自己。
——
三日之内,荀翊利落妥善地处置完刘师行刺的相关人员。轻的重的,仔细巧妙地维护好朝中那微妙的平衡。
他不能逼得太紧,太紧太急便会破了这平衡。一方搏命反噬难保会引来不堪后果,凡事从缓,但却不能心有柔肠。
戴庸见他忙完,这才在旁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几日都未去太后那儿了。因着之前那事儿,太后问过好多次,生怕皇上身子抱恙。”
荀翊略点了下头:“走吧。”
他这母后,说疏不疏,是他唯一的亲人,但说亲又不亲。
他打小未在母亲身旁长大,吃了许多苦只求保住性命。外戚当权,但凡不是皇后生的,那便是皇子不当皇子,公主不当公主,后宫里有的是法子能让你名正言顺的没了。
由肚子里就一尸两命的;害个风寒无端端没了的;冬日跌进池水里冻死的,花样百出。到了最后,连先皇都不敢再宠幸后宫了。
荀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所以他装作痴痴傻傻,提防着身边的每个人,刘师这般雕虫小技他早已领教无数次,如今又岂会看在眼里。
先皇病逝的时候只剩他一个皇子,内戚见是他,以为痴傻好欺就扶他继承皇位,可谁知少年皇帝是只乔装的野兽,暗中培植己系,待到内戚惊觉大事不好的时候,早已经被哄着签了认罪状,没了脑袋。
这一路走来,荀翊的身旁从未有过其他人,更别提这位性格柔弱的太后了。
可生母依旧是生母,有了她,朝中才能有些人情味,荀翊才不至显得手段太过。
“皇上快歇歇,今日定又劳累了。”一见皇上来了,太后连忙说道,又吩咐嬷嬷将早就焙好的川贝银梨汤端上来,“皇上喝些,秋日天干,这汤羹最是去火润肺腑不过。”
“多谢母后。”荀翊将汤碗放在一旁,倒也不急,说道:“想必这汤羹定然好用,母后近日气色颇好。”
太后下意识地轻抚了下自己的面庞,这又笑道:“这倒不是汤羹的好处。是前几日寿宴宁府送上来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配方,用起来麻烦是麻烦些,但敷在脸上却极为舒服,甚至比宫里采制的膏方还好用些。”
“哦?”荀翊问道:“可是自己做的?”
“是。”太后应着,让宫女去里间取了膏方来递与皇上:“眼见着寒冬便来了,皇上拿去涂涂手罢。”
荀翊托着手上的胭脂红圆瓷盒,瓷器入手冰凉,不知要多久才能捂得起来。他知道这小小鸭蛋圆的瓷盒是宁姝特地挑的,是个不沾生魂的批量瓷,大小握在女人手中也是刚好。
她费了大工夫,手上还烫了两个泡,晚上躺在床上委屈巴巴的,想要把泡挑破又害怕,纠结了许久。
由里到外,她都是用了心的。
太后见他不语,便又说道:“每年寿宴虽说要节俭,寿礼也从简,但到最后送到哀家手里的仍是暗处藏着珍贵。譬如同是宁府的寿礼,那妹妹送的是卢会膏方。可这卢会自打由西边进来,都是些晾干了的叶块,生叶子要想送到京城里可是要费大工夫大价钱的。”
荀翊:“母后又如何知道这瓷盒里的东西就不贵重呢?”
太后由他手上拈过胭脂红圆瓷盒,打开外层,里面服服帖帖的躺了张小纸:“喏,这膏方里添了什么,如何用,都写的清清楚楚,可见人也是心细的。相较而言,卢会虽是好物,但哀家用了却会起风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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