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瞬间懂了。这就像现代南北争执咸豆花和甜豆花一样,唐代瓷器南北对峙,南青北白,南越窑北邢窑。
一切的起因只是唐代茶圣陆羽在那本大名鼎鼎的《茶经》里写了这么一段话:“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南方人的茶圣非常认真的赞扬了南方越瓷,成功挑起了瓷器里的地域之争。
青叔和秘葵负责起与小白的解释工作,互相讲述了这段时间的见闻。
小白本是在宫内罄书房的,结果不知怎的,新皇并不喜瓷器,登基之后将殿内所有瓷器都挪了出去,分散在各个宫里,不然今日小白也见不着青叔秘葵。
听完小白的故事,宁姝收拾了一下就去床上睡了,依旧抱着她心爱的小孔雀。
小白十分不高兴:“怎么!再次相逢不应该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吗?哎,为什么都是罐子,他就能去床上?我就得在一个中年大叔边上睡觉?要不给我挪个地方我去秘葵边上也行。”
秘葵:“美得你。认命吧,小孔雀是不一样的。”
小白:“凭什么?!”
荀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在宁姝房内了,心惊了一下。可仔细看看,发现宁姝就在自己边上睡着,只是换了个地方。殿内不似宁姝那处,床边没有安置他的小几。如今宁姝就将小孔雀放到枕头边。
荀翊不知道太后请了宁姝进宫,亦不会去过宫内每个殿宇,只是觉得此处似曾相识,辨识了半天才确定此处是宫宇之内。
他看了宁姝一眼,她虽睡着,但嘴巴却微微撅起,眉头也蹙着,整个身子都窝进了被子里,半弯着像个虾米。
荀翊知道,她这是畏寒。
她小时候似乎落进冰水里一次,之后就怕冷。如今正是深秋夜里寒凉,可殿内空旷愈发冷寂,她定然受不住。
荀翊想着,目光往下一掠,宁姝的亵衣领子扯得有些大,露出了小半截肩膀。他猛地扭头看向外面——还好,有软帘遮挡。
明日让戴庸送些银炭来吧,这丫头身体本来就弱,要是一生病又要养上许久,可怜巴巴的,毕竟自己的魂魄在夜里还需要她照顾。
第11章
因为寒冷,宁姝做了个梦。
她梦见刚穿来的时候,这身子又小又弱,初来的几日烧的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屋子里昏天暗地,近乎空荡荡的冰冷,还带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道。
身体上的病痛,心灵上的打击,接收到的记忆,所谓亲人的冷漠和禁锢,让她以为这是个噩梦,恨不得即刻由这里解脱。
她不愿和这里的人说话,虽然也只有一个丫鬟。而那时,她的床头摆着一个孔雀蓝釉罐,安安静静的。但对宁姝来说,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也是唯一的熟悉之物。
那蓝并不浅薄,深的像是夜幕下的海面,口圈上裹烫的一环金色是大海上星星的倒影。
以前在博物馆的时候,宁姝就喜欢给瓷器想模样。她想,如果是这个瓷罐,那他可能是沉郁的,表面看起来无甚波澜的,但却能掀起惊涛巨浪。没人能看懂他,但他却甘愿成为光亮的陪衬。
他说:“若是苦,便吃颗糖吧。”
宁姝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的话这般有说服力,好像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再回头对她施以援手。
“如今的我,该怎么办呢?”她问。
他却没有再说过话。但她记得那个声音,一个少年的声音,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若是苦,便吃颗糖吧。
——
宁姝再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她仍是维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
她刚穿来的时候原主身子太弱,畏凉不说,三天两头就要生一次病,想来是之前留下的病根。
宁姝忽悠着宁老夫人请了大夫来仔细看过,吃了两年调养的药,平日里又注重锻炼身体,这才好了许多。
但底子毕竟亏了,不是说大好就能大好的。
因侧殿里阴凉,昨夜她四肢都是冰凉的,尤其是双脚,能一直凉到膝盖处。
宁姝扭头看了眼乖巧倒在枕边的孔雀蓝釉罐,伸手摸了摸,特有的釉面凹凸感摩挲着指腹。她小声说道:“小孔雀,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肯再与我说话了呢?”
孔雀蓝釉罐安安静静,靠着床褥的地方没了光照,颜色愈发深沉,像是漆黑色的墨色似的。
宁姝从里面摸了颗糖塞进嘴里,嘟囔着:“要是小孔雀能暖床就好了,抱着睡肯定特别暖和。”
“姝姝,其实你也可以抱我哟~~”软帘外面传来小白的少年音,尾音拖得长:“我也是个罐子。”
想必是许久未说过话了,由昨晚开始小白的话就特别多,吵得青叔秘葵等人不得安宁。
秘葵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我要是有手,现在就抓着你磕木门上,看看能不能把你磕的说话露风。”
“秘姐姐,咱们都是大唐瓷器,怎么能伤害彼此呢?可不能因为年纪大就倚老卖老啊。”小白认真说道,听那语调还有点委屈。
“你才老!”秘葵冷哼一声。
小白声音脆生生的:“但是秘葵姐姐好看呀。何况若不是出生在那个时候,思想怎能这么有深度?岁月让女人愈发沉淀,就像陈年美酒一般。”
用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效果简直无敌,秘葵瞬间就满意了。
宁姝披好衣裳下床,掀开软帘来到外间,小白开口夸赞起来:“方睡醒的姝姝怎么会这么可爱,像颗蜜桃,不施粉黛也如此诱人。”
宁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道:“小白的主人是谁啊?”
秘葵回道:“元稹。”
宁姝惊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
小白:“姝姝也听过?”
宁姝点头:“当然!那可是元稹啊!新乐府运动的扛把子!小白沾染的是什么?才情?那就厉害了,但凡有一丁半点,就能一统现在寥落的诗词界。”
秘葵和青叔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青叔说道:“姝姝啊,小白呢就当他是个摆件儿就行了,他不会吟诗作赋,更不会官场风云,不要对他有什么期望,听个响就行了。”
小白表示不满:“不瞒你们说,我觉得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我的能耐真的比你们大太多了。”
“不可能。”秘葵斩钉截铁的回道:“如今进了宫全靠我的鹿角蜜膏方。”
小白:“那太麻烦了,还得自己动手。而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姝姝就能在宫里风生水起。”
小白的自信让宁姝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小白接着说道:“姝姝,我会撩妹啊!这宫里什么都不多,女人最多。上到太后下到小宫女,都能撩!”
宁姝深吸一口气,真不愧是元稹身边的瓷器。
别看元稹写了这首痴情诗悼念亡妻,论起情史那可真的是一言难尽。
一般的渣男要么馋身子要么馋钱要么都馋,元稹呢?他要的是心动的感觉,还是那种在你心头骑着驴撒欢跑一圈留下蹄子印的心动感觉。
不说《莺莺传》里的故事,也不说娶了几个媳妇几个妾,单说唐代四大女诗人,元稹凭借一己之力就撩了俩。
不过撇开这个,元稹此人还是不错的,官儿也当的有模有样。不然也不会和专业黑人的白居易成了死党,墓志铭都是白居易给写的。
青叔在旁怒斥:“姝姝是个女孩子!她撩什么妹?!”
秘葵脑筋转得快:“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往那边发展就行,多个朋友也是好事儿。女子能顶半边天呢。”
秘葵那个时代出来的女性一个比一个有名,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韦后等等,已经不是顶半边天了。
小白:“那是,我可比小花那个越瓷有用多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忘记攻击对手。
虽是到了宫里,桐枝依旧在外面候着,听见殿内的声音这才从小隔间里出来,带着两个使唤宫女给宁姝梳洗了一番。宁姝则坐的规规矩矩,听小白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撩妹心得讲了些,这才去给太后问安。
太后殿内坐着两位外臣女眷,年轻的那位宁姝见过,便是在寿宴上献舞的柳家姑娘,那另外一位想必就是柳府夫人了。
柳湛和柳姑娘都长得像她,眼角带了些媚气,好看极了。
太后见宁姝来了,笑着问道:“昨个儿睡得可好?可有不习惯?”
宁姝恭敬回道:“多谢娘娘照拂,没有不习惯。”她抿了下唇,又说:“就是睡得太好,这才睡过了时辰。”
其实宁姝没有迟于问安,只是见外臣女眷都在太后宫中了,自己方来总是不好看,这才这么说。
女孩子说话原本就有些娇嗔,更何况是好看的女孩子,花儿一般赏心悦目。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事儿便去请教袁嬷嬷,也无需太过拘束。”太后笑着向柳夫人介绍:“这是宁姝,涂文阁大学士家的嫡长女。哀家让她进宫陪着几日,缓缓秋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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