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受了她的好处,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起帕子边擦汗边说道:“这个月还去你外祖母家住吗?”江映月摇摇头,她和两个表哥都长大了,再住在一起太不像话了。
秦氏点点头:“这样也好,女儿家确实要避讳一些,”想了想,又半开玩笑道:“你和齐延怎么不避讳些?”
江映月一惊,抬眼看看秦氏,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和齐哥哥只是兄妹之情。”
“算了,你们俩小时候那么要好,多走动几次也无妨,”秦氏也没打算管着女儿,很是宽宏大量的说道。
不过,秦氏又想起一事,她放下手中的帕子,随意问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是怕长剑的,怎么齐延随身带着一把剑,你却不怕了?”
江映月听了这话,心里凉了半截,她从来没想过阿娘会旧事重提,何况已经过了那么久,那时她不问,现在怎么又问起来了?江映月揣测了一番秦氏的想法,定下心神,颇有些童言无忌道:“因为齐哥哥的剑好看啊,况且我现在都长大了,自然不怕了。”
秦氏本来就是随口问问,也没放在心上,这才问起了正事:“过几日你十四岁生辰,可想好怎么过了?”
江映月想了想,一把抱住秦氏,仰头道:“阿娘,十四岁生辰不用大办,等我十五岁及笄再说吧。”
秦氏捏捏女儿的小翘鼻,笑道:“想什么呢,一个生辰而已,阿娘还能短了你不成,尽管说,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
江映月离开秦氏的怀抱,嘟起嘴道:“每年都说女儿是大姑娘,也没见你让女儿做什么,就知道骗我。”
她前世是跟着秦氏学过持家之道的,这一世自然不想让秦氏这么辛苦,提了两三年了,秦氏也没松口。江映月便有些泄气,以为这次也没办法帮阿娘,说了两句闭口不言了。
秦氏想了想,女儿马上就十四岁了,现在学操持家务虽然有些早,但是学得早,以后主持中馈会更得心应手,便点头同意了。
“月儿这么急着学这些,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巴不得要嫁出去啊?”秦氏打趣道。
江映月没上当,脸不红心不跳道:“阿娘说什么呢,女儿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的,休想赶我走!”
秦氏没把江映月的玩笑话当一回事,转而说起了这次生辰宴,秦氏快刀斩乱麻,直接把生辰宴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她,江映月没想到阿娘这么放心她,不过她前世学了一身持家的本领也没有用武之地,今生怎么说也得大展身手。
斗志昂扬的忙了几日,江映月发现她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做起来比学起来累多了,这些天忙的连喝口茶的机会都快没有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等着她拍板,大到要请什么贵客,小到准备什么酒水,都需要她一一过问。
不知道昏头转向忙了几日,江映月收到了齐延的请帖,让她去府中一叙,江映月也想抽空放松一下,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把大小事宜都交给了秦氏,自己撂挑子去了信国公府。
到了信国公府,江映月才觉得连空气都新鲜了几分,小厮把她带到湖边,便看见齐延正坐在树荫下垂钓,江映月学着他席地而坐,轻声笑道:“你叫我来这里,就是来钓鱼的?”
目光落在齐延腰间,江映月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是四年前齐延走的时候,她送的,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心里有些甜,说出的话却口不对心:“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丑东西,难看死了。”
齐延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拿空闲的左手捏了捏挂在腰间的护身符,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因为这是月儿送我的。”
江映月红了脸,拿着鱼竿去了另一边,齐延看她一眼,她又乖乖的挪了回来。
齐延看着湖面上静止的鱼漂,随口问道:“你这几年可见过褚成轩?”
褚成轩……刚放松下来的江映月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回答了“没有”。
“没有?”齐延挑眉,“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怎么会知道褚成轩的名字?”齐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又说道,“褚成轩便是你前世的夫君吧。”
鱼漂抖了起来,却不是有鱼上钩了,而是被吓的,江映月看着湖面上的一圈圈涟漪,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
齐延没有回答,等着江映月开口。
☆、第二十六章 坦白
江映月苦笑一声,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假山,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关于平乐大长公主的逝世, 关于齐征的死亡, 关于齐延那些年的煎熬。
她像一个局外人, 冷静的说出前世发生的一切,还有她的出嫁和病逝, 包括重来一次,打算讨好他, 让他查出自己的死因, 也没有隐瞒。
终于说完了,江映月心中释然,还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会表现的这么平静, 不过她终于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她翘起嘴角, 等着齐延开口。
齐延沉默了一会儿, 问的却不是他大哥齐征的死,而是她病逝那几天的事。江映月疑惑地看着他,但是还是说了:“我死的前两日, 你来找我,说我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最后那天,我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你还是褚成轩。”
齐延点点头, 有些想嘲笑前世的自己,原来他这么懦弱,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齐延转头看江映月美好的侧脸,他会为她铺满十里红妆。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江映月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褚成轩是我前世的……”
“夫君”这两个字她说不下去了,名存实亡的夫妻,她不想再提。
齐延想起那一日,他刚从宫中回来,看见江映月正在和秦颐说话,往他这边瞟了一眼,神色大变。
他对京中世家子弟了解的清清楚楚,自然知道她看的人是褚成轩,伯宁侯的嫡二子,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平常姑娘家见了褚成轩,不说是满脸羞红,至少也是眉目含情,可是江映月不一样,她吓得白了脸,显然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齐延细细琢磨了几天,才了悟,瞧她平常说话不似同龄人天真,还有稚嫩的眉眼里遮不住的少女心事,逝世时年纪肯定不大。
寻常姑娘家,轻易不会认识外男,那褚成轩就只能是她前世的夫君了,而且还带给她很多不好的回忆。
齐延含糊了说了句“瞎猜的”,又问道:“你说我大哥是二十岁那年死的?”
江映月没在意他的敷衍,见他终于问起齐征,马上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自然不带一丝犹豫。
齐延扯了一下嘴角,显得有些讥讽,说出来的话也残酷无比:“若是我告诉你,我大哥去年就死了呢?”
“啪嗒”一声,江映月手里的鱼竿顺着斜坡慢慢滑到了水里,荡起一阵涟漪,然后消失不见。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怎么可能!虽然齐征一直在边疆没有回来,但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一直没有回来,前世齐征也一直待在边疆没有回来,若是想隐瞒他的死讯,岂不是易如反掌!
江映月眼前忽然一片清明,怪不得前世齐延那么消沉,怪不得齐延上个月回来的时候异常憔悴。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觉得边疆苦楚,却没有想到齐延早已是孤家寡人了,他却只能把这些吞到肚子里,他这一年该有多难熬!
江映月忽然想哭,她前世到底过得有多糊涂,才一直没有发现这些事情,不由得哽咽道:“是不是去年你说要回来的时候,你大哥去世了?”
齐延沉重的点点头,他的大哥,就死在他的面前。
边疆是重地,两军之间有些小打小闹也正常,齐延并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那日敌军突然偷袭,齐延睡眼惺忪,没有防备就要迎敌,大哥为了救他,失了一条性命。倒在他怀里的时候,大哥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却还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句“活下去”。
齐延闭上了眼,他一直都知道,当年爹娘给他们俩起名字的含义。齐征,征战四方,齐延,福寿延绵。最后果然应了这两个名字,大哥为了他战死沙场,他则躲在大哥的羽翼下苟活。
齐家,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了。
从那日起,他再也不敢安心睡觉了,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醒来,然后脑海里不断涌现那几段灰暗的记忆,交织着儿时的惬意过往。
酷暑难耐,齐却觉得自己的心里结了冰。
忽然有一个软乎乎的身子扑过来,带着暖意,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齐延的心颤了颤,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小姑娘圆圆的发髻,她抽噎着说道:“齐哥哥,你放心,以后你还有我。”
齐延心头一暖,抬手拥住了她,月儿,我不会放开你。
江映月醉酒那日,他轻易说出口的那句话,如今却如鲠在喉。他拍着江映月的背衡量许久,再等等,再等等,不能吓到她。
好不容易把小姑娘哄好,齐延这才说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的死因。”
江映月止住眼泪,想了许久才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嫁了人,得了怪病,一年就死了,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