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鲠在喉,收回落于她额头的目光,接过如玉递来的奉茶,低头喝了一口,喉中不适有所消解,只是那根利刺仿佛一路下滑,生生在肉长的心头扎了一道。
“容儿,你不要这样子和皇兄说话!皇兄,容儿她不会做……”
“玄庚,朕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和太妃都十分地想念你,早上太后还跟朕提起你。”皇帝忽然打断了瑞王的话。
瑞王颓然垂首:“那臣弟这就去见母后母妃,先行告退。”
如玉见瑞王被支走,而皇帝此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颇有种雷霆欲来的气势,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殿中的气氛。偏偏郡主这时竟上赶着拂龙逆鳞。“陛下大驾光临,若依然是像昨日那样询问静妃之事,容儿的回答还是如昨日一样。请陛下恕罪,容儿此时仍觉头晕目眩,故先行退下,陛下自便……”说完,崇光竟转身要走。
皇帝忽然出声唤住崇光:“容儿……”
如玉悄然退下。
崇光停下了脚步,背后传来皇帝喑沉的语声:“不要任性!”
语气里也不知是怜惜、是怜悯还是愤怒,那一声容儿原本燃起了她对回忆的念想,但这一句却又生生将刚燃起的念想熄灭了。崇光转过身,走到皇帝跟前,双膝一软跪在了皇帝脚下。
皇帝猝不及防:“你这是干什么?”
“容儿知错,静妃的药是容儿下的,因为容儿早就看她不顺眼。陛下今日要如何处罚容儿,容儿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静妃之事,朕已经彻查清楚,”皇帝瞧她这张脸,分明是怨气十足,且只字不提静妃之事彻查的结果,继续说道:“若朕今日罚你,你当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会。”
“那静妃之事,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并罚你去佛堂抄一个月的佛经!再罚你有空去给静妃赔礼道歉!”
“容儿领旨,陛下对容儿的处罚真轻,想是陛下仍顾念着从前的情谊,即使错在容儿,陛下却依然想方设法袒护容儿,陛下大恩大德,容儿感激不尽。可容儿觉得,静妃亦看容儿不顺眼,即便容儿去给静妃赔礼道歉,静妃也不会接受,陛下若真袒护容儿,不若多多召幸静妃,早点让她生下皇子,省得她因此次被下药一事落下心结,整天疑神疑鬼,以为别人闲得无事总下毒害她怀不上龙嗣!”崇光说罢轻轻一笑,抬头看着皇帝那张绷紧的铁青色的脸。
她这笑容,像极了殿外那开的正盛的海棠花,任凭大风如何吹刮,仍想固执地霸着枝头继续绽放而不欲凋谢,可惜撑不了多久,终究飘零委地、化作春泥。
皇帝看在眼里,薄唇微微抿起,一双眼里暗流涌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风雨揭过,拂袖转身出殿了。
☆、第4章
皇帝虽在口头上罚了崇光,却并未下旨言明。但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崇光第二日就动身去了佛堂抄经。
正为静妃梳妆的碧翘喜上眉梢:“听说,瑶光殿住的那位郡主被陛下罚去了佛堂抄经,恭喜娘娘。”
静妃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乐的,陛下分明是偏心,此事怕是就这么揭过了。”
碧翘道:“娘娘不必太为此事耿耿于怀,只要咱们把她故意陷害娘娘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宫里宫外人人都知道郡主心肠歹毒,往后一旦有人提议立她为后,定是一片反对之声。她要是做不了皇后,宠冠后宫的娘娘还怕她骑到自己头上去吗?”
“好主意。”静妃展颜一笑,转而又面露不快,“可本宫还是看不惯陛下一直纵容她。”
“陛下只是忌惮卫家不敢动她罢了。陛下这些天都歇在德夷宫,可见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还是娘娘的,娘娘且忍一忍,这皇后之位迟早是娘娘的,若是娘娘生下皇长子,定是这昭国的太子。”碧翘谄言,说完却见静妃痴痴望着那映在镜中的美貌,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是愈发难看了。
“本宫现在要去明德殿见陛下!”
皇帝正专注作画,听到静妃请安,淡淡说了声“起来吧”,眼皮不曾抬一下。
静妃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平,徐徐步至皇帝身侧,观摩了片刻,娇声道:“陛下笔下的海棠,或含苞、或半开吐蕊、或盛放、或飘零,千姿百态,真是栩栩如生。”
皇帝没说话,握住的笔移去蘸那胭脂色的颜料,继续勾画晕染。
静妃又道:“像是美人初醉,娇柔可人……”
皇帝这才搁笔至笔忝,依然没抬眼。“爱妃何事?”
静妃略一思索,答道:“臣妾听说陛下罚郡主去佛堂抄经了,臣妾被下药一事陛下可是彻查清楚了?”
皇帝早料到静妃会来找自己,她如此一说,倒真跟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朕正要告知爱妃,此事与郡主无关。”
静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那人证可是……”
皇帝出声打断:“带人证!”
赵伦马上带了一人入殿。
静妃一眼认出带来的人便是曾经被碧翘抓住亲口向自己招供的宫女,忙道:“你那日如何跟本宫说的,今日再一五一十地向陛下说一遍。”
那宫女面上已是梨花带雨,先猛地把头往地上砸了几下:“陛下饶命。一个月前,奴婢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静妃娘娘的玉镯,挨了一顿打,奴婢因此怀恨在心,便向静妃娘娘下药,不料被碧翘撞见,奴婢见事情败露,因为自己谋划与受人指使量刑不同,后者免诛九族,奴婢为不连累九族之人的性命,便将脏水泼给郡主。”
“你……”静妃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那日明明不是这样对本宫说的!你是不是受人胁迫才改了口?”
那宫女摇头:“没有人胁迫奴婢,奴婢所言都是事实。”
“为何要把脏水泼给郡主而不是其他人?”皇帝问。
“郡主深受太后和陛下宠爱,静妃娘娘一向最讨厌郡主,若嫁祸给郡主,静妃娘娘不会起疑。”
皇帝道:“念你能如实招来,良心未泯,且心系族人,朕就赦了你的九族,但你嫁祸郡主,谋害静妃,罪不可赦,赐你绞刑。赵伦,传朕旨意,静妃被下药一事,乃是宫女个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谢陛下。”
那宫女叩首,随即被拖了出去。
陛下一问,这宫女对答如流,分明是在心中记熟了的。陛下真是用心良苦,为了帮她洗清一切,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静妃心中忽然通透,暗暗咬牙。
皇帝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爱妃不要再胡思乱想,朕已传旨给内务司,明日让其送些可靠的人去德夷宫伺候爱妃。”
静妃泪水涌出眼眶:“好好的人证竟然改口,陛下为何总是护着郡主?”
“爱妃还是对郡主有偏见。”皇帝拍着她的背安抚,目光温柔,“好了好了,莫要再哭,朕最见不得女人哭。”
静妃马上止住了泪水,因她知道,皇帝是真的讨厌女人哭,曾经比她还要受宠的惠妃在皇帝面前哭闹不休,被皇帝下旨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那是她入宫至今,唯一一次见皇帝发怒。
但静妃到底不够聪明,人证改口为郡主洗脱嫌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夜里侍寝的时候,静妃实在是按捺不住。
“那日当着太后、臣妾还有郡主的面,陛下为何不彻查此事?”
皇帝阅完兵书,刚刚躺上龙床,便听到静妃如此说来。
“爱妃不困么?朕困得很。”皇帝翻了个身,背对静妃。
静妃不敢再说下去,怕惹皇帝不快,只好强忍着,侧身去抱皇帝,皇帝拂开她的手,语调已经转冷:“事实摆在眼前,你不愿相信,非要置她于死地才甘心!”
静妃一骨碌滚下床榻,忙跪地磕头:“陛下息怒,臣妾只是一时气极。有人对臣妾下那种药,臣妾是气……”
“气极?”皇帝坐起身,挑了她的下巴:“即使你真的吃了那药又怎么样?你吃了那药与不吃那药有什么区别?难不成……”
皇帝的语气这时冷得像冰凌,静妃只觉得从头寒到脚趾,下巴在皇帝的指尖抖动着,语无伦次:“臣妾对陛下忠贞无二,绝无异心,旁人不知道陛下……只有伺候陛下的人知道……臣妾只是心系陛下,万一陛下……”
“住口!”皇帝喝断她的话,松了手。
静妃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还是止不住颤抖,生怕皇帝下旨,给她个和惠妃一样的下场。
皇帝平复了下,方道:“朕乏了,你回宫去吧,以后没有朕的召见,不得来见朕。”
静妃最后是被碧翘扶着出殿的。
隔了一日,崇光被罚佛堂抄经一事传到了瑞王耳朵里。
下了早朝,瑞王便急急赶去皇帝跟前为崇光说情。
皇帝听了他一番陈情,淡淡道:“她自己长得没有嘴巴?还是她支动你来跟朕求情的?”
“都不是。”瑞王语气笃定,“皇兄昨日虽然传旨说此事是宫女个人所为,但还是罚了容儿,说明皇兄还是不相信容儿,容儿自幼跟皇兄还有臣弟一起,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皇兄不是不了解。她肯定没有害人的想法,更没有理由对静妃下那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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