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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 完结+番外 (未晏斋)


  正中间的应该是太后了。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笑得鬓角的珍珠络子与发髻正中的金凤凰一直在颤。
  一旁分侍左右、正襟危坐的应该是皇帝和皇后,都是家常的衣装,宜乎时节的天青滚镶的月白袍子。皇帝好像也看戏看得不耐烦,不多会儿就在跟中间的太后告罪离开一会儿。倒是皇后,每到皇帝离开,她反而放松了些似的,遇到有趣的桥段,甚至会倚着太后笑得花枝乱颤。
  再两边雁翅般展开的席面上,是无数莺莺燕燕,个顶个打扮得精致。老太妃太嫔也坐在其间,穿衣首饰都朴素得多,她们也是各自自在,到入夜的时候,已经告罪离开了不少人。
  李夕月咬咬牙,盼着她主子颖贵人再去解一次手。
  皇帝又消失了。
  过了片刻,颖贵人也站了起来,对两旁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嫔妃低语一句“方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后,从阁子外侧到隐秘的屋子里去解手。
  李夕月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挪动站得快肿起来的双脚跟上了主子。
  颖贵人好像并不是要如厕,大概也是坐久了拘束得慌,只在畅音阁不远处的假山藤萝下绕弯儿,似乎在散步。
  李夕月倒是憋得难受,实在受不了时也顾不得面子,低声对颖贵人说:“主子,奴才……奴才有点想方便……”
  颖贵人斜乜她一眼,大方地说:“去吧,你认识的。”
  李夕月简直想喊句“主子万岁”,一溜烟就往起跑。
  其实宫里并不设圊厕,日常在屋子里都是用便盆——主子的叫“官房”——用完就倒入恭桶,自有小太监提出去洗涮,所以一点味道都没有。
  考虑到那么多人的需求,畅音阁周围好些空围房,此刻都是做这个用。李夕月正难受着,低着头就往空屋子里那边冲。
  “咕咚”,转弯处,她一头撞在什么上。
  有点硬,但也没尖锐的疼。她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撞在一个人胸口上。
  那人也被撞得趔趄了一步,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夕月赶紧先打招呼:“对不住,对不住!”
  两声“对不住”说完,脊背突然一阵寒:她反应过来,这人个儿高,是个男人,胸口硬硬的,但衣料软和,从明亮的月光下看,衣料上一团一团的暗花都是龙纹。刚刚她偷觑过,月白色镶天晴边,龙纹团花,不是万岁爷又是谁?!
  

  ☆、第 7 章

  李夕月暗暗叫苦,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那人也才反应过来,冷冰冰开口:“哪个宫里的?没长眼?!”
  李夕月有时候有捷才,这会儿生死攸关,想不了长远,但想得到躲过眼前一难的急法子,她开口.爆豆子一般说:“对不住,实在急着要如厕。一会儿出来,奴才再给您赔不是!”
  再是万岁爷,能不让女孩子上厕所?
  男人总不作兴这么小家子气的!
  她也不等他答应,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横了心一垂脑袋,迈着大步往围房那里奔。一头扎进一间空屋子,感觉那小心脏“嘣咚嘣咚”地没命地跳。
  尿好像都给憋回去了。
  李夕月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她冲进围房之前,那人在她背后冷哼了一声,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好”什么?
  好等她算账?
  好拿她作法?
  反正是没啥好事。
  李夕月愁得敲自己的脑瓜崩。
  进宫还没熟悉二三呢,都得罪了万岁爷了,要给亲自处置!
  她泪汪汪想:只怕要被打死了。被打死前,她好歹要求个情,她不是存心的大不敬,不是存心的要冲撞圣驾,她自己死也就完了,千万千万别牵累她的家人。
  说辞她都想好了:“万岁爷圣明。奴才犯了大过,死不足惜,合该给宫里粗心的奴才们做个榜样。只是奴才的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为了奴才的无心之过被牵连了,奴才就太不孝了。万岁爷以孝治天下,断不会为奴才的一条狗命伤奴才一片孝心。恳请万岁爷担待奴才的家人。”
  也不知有用没用。
  李夕月转了一会儿圈圈,感觉尿意又回来了。
  估摸着肯定要挨打了,甭管打不打死,自己总不能挨几板子就失禁——挺大的大姑娘了,这也太丢人了!横竖横到了这地步,先别委屈自己。
  她揭开里间的帘子,痛痛快快解了手。
  整理好裙子,洗了手,心里又忐忑了。
  小心地猫到窗前,从玻璃窗格儿悄悄往外瞧。
  妈呀,黑塔似的还竖在那儿呢!
  李夕月死到临头还是怕的,打算再耗一会儿;又想着如果自己偷偷溜走,会不会他也认不出她来?
  只是围房四周没地方出去。
  她打算再挺一会儿,如果万岁爷真叫人来拿她了,她再出去跪着给他求饶。他总不至于计较她如厕时间长了点吧?
  再想想,他还居然真等着!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器鬼了!
  焦躁间,没成想她的救星出现了。
  她主子颖贵人,风摆杨柳一样,慢悠悠往里头走,见着那大黑塔似的影子似乎吓了一跳,拿绢子捂着胸口喊了声:“夕月!”
  那大黑塔的影子转过去,问:“叫谁呢?”
  颖贵人就着月光看清楚了。眨巴着眼,突然意识到这是惊喜临门啊!
  她佯做紧张,“呼哧”就跪了下去:“哎呀,奴才叩见万岁爷!”
  大黑塔好像是背着手打量她,半天说了句:“起来。”又问:“你来这里干嘛?”
  颖贵人支支吾吾的,大概说要“解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皇帝也意识过来,自己咳了一声化解尴尬,问:“夕月是谁?”
  颖贵人说:“是奴才宫里的小宫女,刚刚说要解手,就跑没影了。”
  皇帝好像是转了转头,停了片刻问:“你哪个宫的?”
  颖贵人好像胸脯子都挺起来了,说话的声音瞬间变得又娇又媚,带着三分做出来的羞涩,说:“奴才是永和宫的。”
  “哦。”皇帝简单答应了一声。
  颖贵人有些不甘心,小声说:“奴才……小名儿叫桂儿——就是这秋天里生的。”
  皇帝好像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哦”了一声。
  颖贵人想起皇帝在中秋这日按例是要陪伴皇后的,心里有些凉,但又想:又不是只有今日,来日方长!
  于是表情上越发腼腆,小小地斜瞟上来,含着笑低声问:“中秋了,万岁爷在风露里站着,凉不凉?奴才叫人给万岁爷拿件斗篷去?”
  皇帝说:“不用。”
  颖贵人说:“那么,奴才伺候万岁爷到前面去?刚刚唱到《牡丹亭》,估计要到‘还魂’一折了,万岁爷喜不喜欢?”
  皇帝嚅嗫了一下。
  远处戏台上的箫声隔着墙边杨柳和活水溪岸传过来,在一轮明月下显得声音静谧而悠远。
  他原是有些没好气的,发作一个宫人既可以出口气,也可以名正言顺以“不高兴”为借口,避开今日会与皇后的一场难堪。
  但此时,又觉得自己堂堂至尊,站在围房门口等着捉一个如厕的小宫女,实在是乏善可陈——甚至有点落入笑柄之感。
  顿时,觉得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也只能让那可恶的小宫人躲过一劫。
  他又咳了一声说:“去听一听吧。”
  李夕月在屋子里见皇帝背转身离开了,简直想给她主子磕几个响头!
  估摸着皇帝离开有了一会儿,李夕月才蹑手蹑脚地从围房里出来,左右瞥瞥没看见那大黑塔般的影子,她又蹑手蹑脚重新回颖贵人身边去。
  站在颖贵人身后,颖贵人磕好手心里的一把瓜子,才横眉悄悄问:“你掉马桶里了?”
  呃……
  李夕月腹诽:还主子呢!说话这么粗俗啊?
  但只能皮了脸一笑:“哪敢呢?奴才有些闹肚子,时间久了,请主子恕罪。”
  大概是因为寻她李夕月,还侥幸遇到了圣驾,颖贵人情绪不错,又抓了一把瓜子,绽开樱桃小口磕:“罢了罢了,明知道你是偷懒,大节里的,饶你一回——下回可不能够了。”
  突然瞥见皇帝在往她这里看。颖贵人那小腰板“腾”地就坐直了,放下瓜子,端茶小小地啜了一口,眼风那么媚答答地一扫,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所以浑不觉皇帝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在搜寻她身后那个犯了过失的。
  李夕月只能缩着身子往后躲,让脸低落在灯烛的阴影里,让他看不清楚。
  好容易太后打了个哈欠,笑眯眯说:“哟,今日这么好的月色!可惜年岁不同了,困乏上来了,大家也散了吧。”
  扭头对身边的皇后说:“皇后伺候着。”
  皇帝见太后扶腰欲要起身,赶在她前面立起来,伸手去扶太后的胳膊:“皇额涅,儿子伺候您。”
  太后瞥他一眼笑道:“好,你和皇后一起。”
  自然是些定省的功夫要做。
  之后呢,大家都晓得,中秋佳节,帝后是要团聚的。
  所以其他人也就好没意思地纷纷“散了”,按着地位的高低,排着序各自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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