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四品武官的老虎补服——应该是个职品不低的。他满头大汗,玉草的帽子都歪了,袖子撸得老高,露出油光光的一双胳膊,进门就拔出刀,脸已然扭曲了,指着颖答应说:“前头出事了!先把这三个带上,到圜丘前去。”
“我为什么要去圜丘?”颖答应连连摇头,已经知道不妙,“我哪儿也不去!”
那粗鲁的武官上前就揪住了颖答应的燕尾髻子,揪得她双手护头,毫无还手之力,被动地被他一扯一甩,发散髻乱,花容失色,泪流满面,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久旱的地面顿时腾起高高的一层灰。
“我是皇上的妃子,抬抬脚趾……”她犹自絮叨地说着。
“把她带走!”那武官一口打断,指着颖答应厉声喝。
那老虎补子的武官又来扯李夕月。
李夕月不想被弄得那么蓬头垢面的丑相,正想喝一声“我自己走”,突然听见一声鹰啸。
抬头间,只见一团电光般的白影从半空中俯冲下来,铁色的爪、铁色的喙亦被速度拉成了一把钢刃。
那“老虎补子”还没反应过来,玉草帽子已经被一双鹰翅掀翻了,一翅膀又扇在他脸上,顿时人就天旋地转无力反馈。
再接着又是一声啸鸣,那双铁色的利爪从他头皮上抓下去,铁色的钩喙啄下去,亦是电光火石间,只见那“老虎补子”双手护脸,惨叫连连。
定睛一看,他的头皮上被鹰爪抓出八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皮肉翻开;而一双眼珠则不知何时消失了,眼眶唯剩两个血糊糊的黑洞。疼得站不住,“咕咚”就晕过去了。
这血淋淋的状况,颖答应和李夕月也看傻了。
唯有李贵淡定而缓慢地说:“哟,这不是万岁爷的海青吗?是万岁爷下旨处置乱贼了吧?连鹰哪都有灵性,都听谕旨吩咐呢!倒不知有没有不如这扁毛牲畜聪明的人?”环顾着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先是闪电,后是惊雷,咔嚓咔嚓地响,一道一道地晃眼。
风刮得异常地大!热极的晴空已然成为了昏夜。狂风带着雨星,从地面卷起灰尘,咆哮在所有人的耳边,那些持刀执枪的根本站不住,一个个面色惶惑,如漫天的尘灰一样是惊死的神色。
李贵老公鸭一样的声线在这样呼啸的风中却始终很鲜明:“哎哟喂,上苍到底是为天子仗义执言啊!问问外头那些人,是不是处死了权奸之臣,老天爷就赏雨了?”
窃窃私语间,能听见有人在外头说:“是呢……献牲时有个不要命的豹尾班护卫杀了纳兰军机!”
李贵“咯咯咯”地笑着:“老天爷英明!这是最好的人祭啊!拿奸臣之血祭祀龙王爷!龙王爷显灵了!”
窃窃私语停了下来,那些步军统领衙门的护军们呆若木鸡。
李贵犀利的目光突然盯准了刚刚其中一个面目狞厉的,笑眯眯说:“别傻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纳兰家的天下,以前卖命是因为听命于长官,错在长官不在你;要是这会子群龙无首了你还想蹦出来出头露脸,呵呵,你想想家里的九族够不够灭的!”
李贵长得不好看,受伤之后尤其跟个小老头似的猥琐可恶,但话说出来够狠。
人谁不自私?都在想: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会子若是不动作,大不了没官升;要是动作了,会不会白干了还不算,还要诛九族?
没那么蠢的人!
天上的雷鸣一阵又一阵,外头的动静也是一阵又一阵。
瓢泼大雨间,隐隐能听见民间的欢呼,隐隐能听见整齐划一的步伐,隐隐能听见前头的刀兵和火铳声……
而一切声音又幻化在茫茫的雨雾和巨大的雨声里。天空像漏了的大锅,往下直接泼水,黯淡的层云隐微露出一点点光亮。
一场好雨啊!!
李夕月就这么淋在雨地里,浑身湿透了。辛者库发的灰色麻布衣裳被浇透了贴在身上,刚刚大汗淋漓,现在只觉得比吃了冰碗子还爽快!
她跟着李贵的笑声,悄悄傻笑着,直到听见有熟悉的声音骂她:“作死呢!怎么这么淋雨?不怕着凉了肚子疼?”
她茫然地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在瓢泼的雨雾里昂然地站着,高大而挺俊。
明黄色的羽缎斗篷,帽子上罩着羽缎的罩子——羽缎防水,雨珠从他衣裳上滚落,宛如一串串明珠装点着他的衮服。
李夕月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啊!万岁爷!万岁爷!”也在雨地里淋着的颖贵人激动得连滚带爬往起扑,哭得满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的万岁爷啊!奴才可算有盼头了!呜呜呜……”
昝宁瞥了颖答应一眼,微微笑着还是继续凝视着他傻乎乎的小笨瓜,看着她淋湿的衣衫显露出她的纤秾合度。
他说:“豹尾班赶紧把这里清理好,几个人带到内务府交给礼亲王。”
声音越说越柔,像是在给她解释:“清漪园、紫禁城,朕都要赶紧先查一查。这会子丰台大营的骆天驰分兵三路,一路勤王,两路往清漪园和紫禁城去了;正蓝旗分了两路,一路围住了步军统领衙门和纳兰氏的府邸,一路围住了皇城。各省督抚的折子已经递到朕手中了,纷纷在问要不要派兵勤王。赵湖桢甚至派了两支团练,在往京畿的路上随时待命。”
丰台大营、正蓝旗兵、山东的团练,分属他的顾命大臣骆天驰、他的叔父荣聿、他的信臣赵湖桢。
至于他天下一呼、山鸣谷应的帝王之尊,则亦可拭目而待。
但是这会儿实在是事务太多太繁,他只能深情地再望了李夕月一眼,抱歉一般说:“朕不能耽误了。别怕,别怕,一切都会好了!”
李夕月含着热泪点点头。
颖答应也含着热泪点点头,满目深情地回望。
李贵笑道:“万岁爷快去吧,别耽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李夕月视角,下一更将具体写皇帝的“斩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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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要加班准备一份汇报ppt,明天更新请假。不好意思。
☆、第 180 章
若把时光之晷回到雩祭大礼那一刻, 则又有许多惊心动魄可以说道说道。
一路上跟随御驾的除了少数属于“骑墙派”的皇帝的侍卫,其他几乎都是步军统领衙门所辖的护军,豹尾班的护卫则是摆设用的, 看起来举着刀枪剑戟,其实都是钝的, 只是显得威风而已。
到了天坛, 昝宁一层层地完成祭拜和献牲, 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满身是汗,随侍的大臣们也苦不堪言,摘帽子擦汗又是失礼的事, 只能任凭汗水滚滚地往下流淌成河。
大礼行完, 纳兰国轩怕皇帝在外时间久了会生出事端,恨不得他赶紧再回清漪园被软禁着,而见他浑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不由反复说:“皇上,时候不早了, 也越来越热, 大祭礼成,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昝宁不理睬他的劝谏, 等说急了才来了一句:“等雨下下来。”
纳兰国轩不由觉得他简直是故意为难。
这晴空万里的,他等雨下下来才走, 那要是雨不下下来,他是打算在天坛这里等一两个月么?
作为当权之臣, 且是皇帝的舅舅, 他有这个身份板起脸说:“皇上,奴才不能不忠言逆耳了。这祈雨不仅要心诚,也还得看天意, 您不回园子,各位王大臣也回不去,大家在这里干耗着,值得么?”
昝宁冷冷地回眸望了纳兰国轩一眼:“提督是什么意思?朕心不诚?”
纳兰国轩赶紧摇摇手:“不不,奴才的意思是,天意难测。”
昝宁冷冷笑道:“‘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是么?”
纳兰国轩虽也读书,毕竟当武官的时候更多,皇帝莫名其妙一句诗,他不由搜肠刮肚地琢磨: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呀?
突然听见荣聿在旁边朗声笑道:“天意虽难问,圣意不难知。无非是‘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对不对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纳兰国轩嘀咕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想到他听见朝臣中有几个跟着念起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先是几个人,接着似乎有十几个跟着念起这句诗来,声音算不上很高,但在空旷的圜丘层台上飘荡,竟显得低沉顿挫,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昝宁瞥了四周一眼,突然指定了纳兰国轩喝道:“看来献牲不足以表朕对上苍的诚意呢!”
“什……什么?皇上是什么意思?”纳兰国轩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磕磕巴巴问,有点本能地想转身逃跑,但想到自己是军机大臣,该有入阁拜相的尊严,又强撑着定住看步子。
“皇上在说什么?臣有些不明白呢,请明示吧。”
他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懂的人懒得跟他多话。
扈从皇帝的豹尾班护卫中,突然跳出一个紫棠脸、浓眉眼的大黑个子,把手上装相用的钝戟一丢,几乎同时从腰囊里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雕花转轮火铳——这种西洋的铳子不需要人工给子弹上膛、点火,扳住扳机就可以直接射出子弹,还可以连射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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