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动容,却不能多说什么,付之于一声怜悯的叹息。
李夕月把仅剩的一只耳坠摘下来,双手捧过去:“嬷嬷,我知道您也看不上,可我这会儿也只有这么件东西拿得出手。这是感激您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说些暖心的话安慰我、指点我。您可别嫌弃。”
嬷嬷看看那枚小小的耳坠,用的是指顶大的珍珠,因为造型简单而不起眼,但胜在光泽明亮、圆润光滑,是颗极好的珠子,想必也值点钱——钱也是小事,这自身难保的时候,还能有这样从容感恩的心意。她愈发动容,也怜愈发悯这孩子,反过来又安慰了她几声。
李夕月在慎刑司干净的牢房里度过了七八天,日子挺难熬,她迫切地想知道外头的情形,但哪可能叫她这样一个囚徒知道分毫!
天天从窗户口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每天认真地、努力地吃下每一口粗粝的饭菜,晚上孤独地躺在凉凉的炕上,盖着湿硬如铁的薄衾,想念着昝宁俊朗的一颦一笑,想念着他滚烫的怀抱和滚烫的亲吻,想得泪湿枕畔。
但晨起她还会努力地对自己笑,把硬如铁的薄衾叠好,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她想着自己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听到他的好消息——她始终相信,他是一国之君,是那样仁慈聪慧,勤政爱民的君王,后宫动荡哪可能得到朝臣的认可?他一定会收复权位,一定会再来接她。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终于一天,她觉得小腹胀满不适,亵衣上湿漉漉的。
她的月事来了。
她没有怀孕。
有些失落,也有些紧张,都是难以名状的感觉。
对她而言,最要紧的是她的审判即将开始,不管是怎么样莫须有的罪名,她必然要受一顿苦了。
果然,不几天她就被提溜出去提审,堂上是个内务府的司官,大概在慎刑司这种地方,见到的都是犯过的太监宫女,所以习惯性地板着一张黑沉沉的脸,一句柔和的话都没有。简单地问了几句,便说:“与慈宁宫传来的话一致,就按着太后的意思判好了。”
判书写完还不由慎刑司自己做主,要先提交给总管内务府大臣过目,再由内务府大臣出奏,得到批复后再行责处。一般又要几天工夫。
李夕月焦急忐忑了几天,终于才得到了正式的批复文。
她跪在慎刑司堂上,耳畔“嗡嗡”的,前面一大段文绉绉的论罪的文字她都一知半解,但最后几个词是听明白了。
“责四十板。”
“发辛者库浣衣局当差,遇赦不赦。”
……
她的命注定了。
李夕月在泪光朦胧中问:“请问……这是皇上的谕旨,还是太后的懿旨?”
那宣读完的司官本已转身准备离开了,这会儿回身嗤笑道:“你乖乖受罚就是了,谁的旨意有区别么?”
李夕月恭敬地磕了一个头,低眉顺眼地说:“奴才家人也是内务府当差的——奴才这意思不是求大人垂怜,只是刚刚没听清是皇上的谕旨,还是太后的懿旨。”
套了个近乎总算还有点用。
那司官面色缓和了些,说:“是太后的懿旨。”
李夕月又磕了个头称谢。
心里琢磨:若是皇帝下旨,说明他已然被太后控制为傀儡了;若太后下旨,说明她还不能完全得到皇帝的配合,还不能完全掌控朝政,所以大概率用了其他借口。
果不其然,她听见大堂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嗐,万岁爷身子骨不适,在园子里休憩养病,太后临时垂帘听政,代摄国事呢。旨意呢,是太后钤的印。”
那司官垂首道:“是呢,一样的。”
那熟悉的声音亦笑着说:“可不,旨意是一样的。”
那声音是荣聿的。
递过来的是她最想知道的消息。
李夕月不做声,听那司官折回来说:“我都忘了,给你两天整休一下,后儿早晨先行杖,打完就发浣衣局去。你在那里再养伤吧。”
荣聿的声音也在大堂后那架屏风背面响起来:“挺一挺吧,别怕。”
“奴才不怕。”李夕月说,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只是小虐~
相信我,只是小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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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8 章
花开两头, 各表一枝。
清漪园里,亲眼看见李贵和李夕月先后被执,昝宁宛如被割掉羽翼的雄鹰, 空自神俊,却无法高飞。
他的心跟被刀割似的绞痛, 李贵被执痛一场, 李夕月被执再痛一场。
但两个人的话语他都听懂了, 他们俩意思一样,这会子是关键的时候,太后擎等着拿他的错处, 他若是大闹一场, 当场是爽利了不错,但过后全会变成他的过错——礼亲王的覆辙他就全都踩上了。
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
无谓的闹腾全无意义,于事无补。
他唯一能解救李贵和李夕月的法子莫过于忍耐和等待, 等待重新从太后手里夺过权柄来。
人在园子里软禁着,朝廷自然乱了套。
太后对外说“皇帝突发疾病, 在园子里休养”, 还不敢贸然就谈废立。
皇帝这是什么病,大家自然关心, 而且之前皇帝太后为废后和夺印的事情闹得不愉快,也没有人是傻子看不出来。
太后说皇帝得病, 立刻有好几位大臣请命前来“陛见问安”,又有亲贵王公说要瞧瞧太医院的脉案。太后虽然暂时有话对付着, 但自然也晓得不是长久之计。
她只能先搅起朝堂一团乱, 用那些落第的举子攻讦军机处为首的大臣张莘和有卖题之嫌;其次又迫不及待找人重翻礼亲王家宅的查抄档,要找山东巡抚赵湖桢的碴儿,报了杀邱德山的仇, 也避免天下督抚和她作对。
这两件事确实扰乱了朝局,加之皇帝“急病”,无法理朝纲,那些流言蜚语传遍京城,各种揣测也都来了。
太后三年没有视朝,不免有些慌乱。这日在九州清晏的暖阁帘子后头拍桌子大吼:“这是反了!怎么的就非见皇帝不可,不让他好好休息了?”
吼完,见下头默然,她于是又抽出手绢开始抹眼泪:“自先帝崩殂,我们孤儿寡母的吃了多少苦头,才终于盼来捻匪剿灭、国泰民安的一天。皇帝身子骨不好,难道是我愿意?我天天为他吃斋,就巴望着他的身子骨早些好起来。太医院的脉案你们都瞧见了,皇帝现在亟需静养,你们能不能消停消停?”
张莘和是军机处之首,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叩头道:“皇太后宵旰辛苦,臣等难以心安。如今虽然捻匪剿灭,但是黄河水患严重,款项解到,民伕还要重修堤坝,百姓还要善加安抚,多的是了不得的事务。攻讦臣的折子,臣也看到了,虽说是笑话,但臣也不敢不用心倾闻这天下民心。至于礼邸的旧案,这会子提起来实在是忙不过来,而且,也让人寒心。”
“怎么的就寒心了?”太后在珠帘后抬脸,要吵架似的说,“那时候弄得不清不楚的,多少涉及的人还没有追责,人说起来倒是朝廷怕了那些贪贿的督抚,怕他们盘根错节的,拿朝廷的话不当回事!”
张莘和长叹一声,又道:“这些事,交给皇上来处置,就名正言顺了。”
虽然隔着帘子,他也能感觉到太后那锐利的目光——怒极恐极才会收敛不住锐气。张莘和紧跟着就说:“臣求见皇上一面,有些大事不能不向他汇报,若是皇上身子骨不逮,也请让臣面见看一看——臣在江南做学政时,闲工夫多,曾自己研究了一些医道。”
他越这么说,太后愈发不敢让他见昝宁,但也明白,这样的逼凌,她即便是太后也不能逆天行事。
当务之急,要赶紧为皇帝立嗣,然后,少不得用最狠的一招。
她换了一张笑面孔,到后头软禁皇帝的宫室里去看望昝宁。
此刻正值皇帝用膳的时间,依然是食前方丈,两张大八仙桌拼成了一张,密密层层摆满了碗碟,碟子里插着银牌。
见太后过来,昝宁默然地瞥了一眼,然后纹丝不错,又淡漠异常地给她行了礼,请了安。
太后笑道:“看你今日脸色好多了。”
“是,多谢太后垂问。这几天心定了,眠食俱佳。”
太后觉得他这乖顺淡漠的模样,反倒让人不自在,但又不能怪他乖顺,亦不能嫌他淡漠。
她只能看向一桌子菜品,说:“我吩咐御厨房必须照原样子给你送膳品,他们呀,最是势利不过的。你吃得如何?”
昝宁笑了笑,对远处努了努嘴:“量足了——儿子之前还下旨呢,东省水患要赈灾修堤,朝廷之前用兵要报销军费,还欠着禁军那么大一笔饷银,户部库里几乎是空的,其他地方也凭空生不出财来,只能后宫里先俭省着点,朕的御膳用一半的菜品即可。他们倒好,还是一百单八道大菜,一道不少。”
太后看了看铺陈得满满当当的桌子,正要点头,突然听到他揶揄着又说:“不过也不能说他们抗旨,毕竟呢,一百多道菜,能吃到嘴的又有多少?所以远处的菜摆摆样子就罢了,昨天是这些,前天也是这些,大前天还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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