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李氏不由也头一遭露出了笑容:“姑娘想买就买嘛,我不怎么吃这些东西。”
“尝尝,尝尝。”李夕月劝道,“您先尝两颗山里红,要是觉得不好吃,剩下都归我。我在宫里快半年了,可馋着它呢!别说两串,若不是怕倒了牙,十串我也吃得下!”
她这活泼娇俏的大孩子模样,真令人难以拒绝。
而陈李氏一点头,李夕月干脆买了六串糖葫芦,心里想:明儿拿干净油纸裹了偷偷带回宫,慢慢吃!
逛到天黑,她连饿都不觉得了,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到公馆里,馄饨饼子还热,两个人铺陈开一张餐桌,唏哩呼噜吃起来。
街边的馄饨摊口味是真好!柔软的面皮儿,裹着鲜美的荠菜猪肉馅儿,大骨的汤,稍稍的椒油,鲜美热乎得打嘴不放,胜过御膳房的温火膳。摊着鸡蛋的饼子也好吃。李夕月吃得很满足,最后嚼着糖葫芦消食解腻,她觉得自己再来三碗馄饨都能行。
陈李氏已然食毕,也尝了尝糖葫芦,然后看着李夕月笑着说:“看姑娘吃饭,真是让人提升胃口。我来京这些日子,第一次吃得这么欢畅。”
李夕月说:“嗐,在宫里当宫女规矩重,吃饭只能七八成饱,怕吃多了身上会冒脏味儿,熏着了主子可得挨板子。所以,我也难得敞开吃,夫人可别笑话我。”
吃饱喝足,心情会变好,距离也会拉近。
☆、第 105 章
饭毕一起刷碗, 准备洗漱的热水,忙忙碌碌,但是也其乐融融。
李夕月麻利能干, 陈李氏稳重厚道,很谈得到一块儿。再互通姓名年齿, 大家都姓李, 干脆以姐妹相称。
李夕月笑道:“哎呀, 这可是我占便宜了,毕竟我比姐姐小那么多呢。”
陈李氏也笑,心里想:真的, 我那大儿子跟她也差不多岁数, 若有这么个勤快玲珑的女孩子做媳妇,也真是修来的福气。
可是转念再一想,又心如死灰:自己已经不是候补知县的太太, 自己的儿子也不再是官家少爷,得边耕边读, 想要取得功名, 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怎配得上人家姑娘?
这样巨大的反差和失落, 让那张三十多岁的脸顿然又落寞了。
李夕月何等机灵,“姐姐”长, “姐姐”短,叫得嘴甜。
陈李氏不由说:“妹妹这样好的性格, 将来多么有福气的男人才配得上你呀!”
李夕月立刻想到了昝宁, 又想:人家都说嫁给皇帝是福气,却第一次感觉,其实应该是他若能娶到我, 那是他的福气。
想得得意又美滋滋的。那小酒窝一隐一现的模样,陈李氏都觉得心里欢喜。
皇帝的意思是让这个姑娘陪着她,她先也是怀着警惕心的,生恐陷入什么样的圈套里会将心血前功尽弃,付诸东流。但现在莫名地放松了下来,她铺着被子,说:“妹妹,这里就一张炕,只能辛苦你挤一挤。”
李夕月笑盈盈地钻进被窝,说:“好呀,姐姐,你的被子又香又暖,我也真困了呢。”
熄了灯,就着外头一点冬夜的薄月光,抵足而眠,最适合交谈。
两个人先说了点闲话,慢慢就讲到了案子。陈李氏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继续这么走下去。结果好,算是对亡夫的枉死有了个交代;结果不好,我也尽力了。”
李夕月心里纠结了一下,但还是告诉她:“姐姐,你可别颓,你这案子,皇上都特别重视,希望着能帮你。”
“皇上为什么要帮我?”陈李氏反问。
她受了很多苦,在一次次摔打中自然地对很多人、很多事产生了警觉,不敢轻信别人莫名的好心肠。
李夕月认真想了想说:“若陈大人是一位好官,却因清廉遭人毒手,放到哪一朝哪一代都是骇人听闻的大事,哪个做皇帝的能容忍自己手下的好官被坏官杀死?”
不过,这话虽道理正,却不指触人心,所以李夕月斗胆又说:“再者,江南的官场,是皇上一直想要好好整顿的,这一次事,也是向这背后成串的官员吏目的一个挑战。拔除恶人,为圣上立威。”
这是昝宁的私意,李夕月斗胆说了出来,若所帮非人,或者被好事者乱传,她可是重罪。
但这话也一下子触动了陈李氏——皇帝年轻,亲政后有权臣把持朝政,她也听丈夫说过。人都有私心——包括皇帝,这才正常,也更让人觉得距离被拉近了。陈李氏在镀着月光的枕上点了点头:“妹妹这么说,我那颗不安定的心就定下来了。”
她似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两个恶仆是杀我丈夫之人,我有一件孤证,但以往一直不敢拿出来,就是唯恐这京控的一步步都是圈套,骗走了我的证物之后对我倒打一耙。昨儿见了皇上,我几次想说,却又没说。我实在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李夕月看她脸上的泪珠在月光里闪烁着莹莹蓝光,而那表情却好像从来没有哭过一样。
第二天大早,李夕月和陈李氏起身,正准备外出买些点心,上虞处那个做御夫的侍卫在角门拦着:“李姑娘,该回去了。”
李夕月说:“啊?我早饭还没吃呢。”
那侍卫说:“回去吃吧。大家伙儿都等你呢。”
“大……大家伙儿?”
那侍卫说:“总得护着姑娘的安全呀。这地方就一个七老八十的门子看着,若不靠大家伙儿守着,能守得一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李夕月四下望望,除了这个侍卫,并未看到一个影子,却知道这四处必然都有人在。她心想:万岁爷呀万岁爷,你看得我好紧啊!
小心翼翼问:“那我昨儿个到街上去……”
那侍卫挠挠头皮,只岔开话题说:“姑娘没的耽误了,快上车回去吧。”
李夕月心道不妙,但又不可能不回去,忐忑得连那藏着的糖葫芦都不敢要了,一脸晦气地钻上了车里。
回到宫里,没有早朝的皇帝只叫了一拨军机,叫了一拨内务府,吩咐过年的事宜。这会儿已经闲下来捧着书在读了。
李夕月借口外头衣服脏,钻回自己屋子换衣裳,赖了一会儿就听见白荼敲门说:“夕月,万岁爷问你衣裳有没有换完?该去复旨了。”
真是啰嗦!李夕月心想,老娘换个衣裳你都要派人来催。
嘴里喊着:“来啦来啦!”
她拖拖沓沓地梳头洗脸,打扮得清爽了才到养心殿东暖阁门口报名:“奴才李夕月来复旨。”
里头懒懒地“嗯”了一声。她自己揭开帘子进门。
“李夕月,你知不知道,”他开口就是问罪的语气,“钦差回京复旨时,都是不许回家,不许在他处逗留,一入京先到提塘官那里报到,然后在值房等候传见——都只有他们等朕传见,哪有让朕等人复旨的?”
李夕月请了个安后笑眯眯说:“奴才早上就想着要早早回来复旨,但是呢头发没梳好,辫子还毛的;脸也没洗干净,只怕有辱圣鉴;衣服呢,风尘仆仆的,万岁爷的阁子天天打扫得一尘不染,可容不得奴才身上那么多灰掉进来吧?”
所以呢,梳头洗脸换衣服,哪一样能马虎呢?
昝宁只是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洗脸梳头收拾了一下,是显得挺精神的,冬季比夏天进宫时略胖了一点,也白皙多了,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汪汪的,浅红润泽的嘴唇一开一合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小酒窝也在嘴角扑朔迷离地出现,说“绝色”是差得远,但看起来就是舒服耐看。
他忍着把她叫起来拉怀里的冲动,先跟她谈“公事”。
“昨儿和陈李氏交谈,有什么收获?”
“有!”她脆生生地答,“陈李氏有证据,但是是件孤证,她不信别人,所以先一直不肯拿出来,就是唯恐丢了这件,再没有机会说话。”
然后说:“万岁爷,她现在信您,可以再去大理寺审一回!”
“审不审的是国政,朕自会做主,你不许置喙。”昝宁说,但看她有些落寞地低了头,碎碎的刘海垂下来盖着眉,又不忍心,又说,“不过,这条消息重要!真是好样的!”
于是小姑娘又眉飞色舞起来:“能对万岁爷有用就好极了!”
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些小小的慧黠:“万岁爷是不是要赏奴才?”
“自然要赏。”他低头好像在荷包里掏东西,嘴里说,“你过来领赏。”
李夕月一时大意,也是料不到他如此“小人”,一过去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他在她耳边说:“还敢要赏?赏你一顿打好不好?”
李夕月挣了两下发现他勒得好紧!再不知趣只怕马上要被放倒开揍了。
这时候绝对要顺毛撸,她笑嘻嘻说:“不嘛,万岁爷说话不能不算话的。”
昝宁说:“我自然赏罚分明。差使办得有进展,一会儿有赏开给你,但是犯了规矩,也不能不罚。”
“奴才……犯了什么规矩?”她拼死问了一句,缓兵之计,给自己一点动脑子的时间。
昝宁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出去瞎跑?”
李夕月顾左右而言他:“啊,对哦,万岁爷,那条街上的馄饨真是好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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