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不明所以:“我做什么了?”
“当日你大闹景阳宫,致使林咸一时疏忽,青云轩的人才得以潜入他郊外的宅邸,找出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他的诸多罪证。”
定安微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
“没有绝对把握,犯不着提起。”谢司白淡淡道,“林家累累罪状,包括你前些日子想彻查的颖嫔一案,皇上都不是不知真相,
但他屡次三番选择包庇罪党,你可知为何?”
定安点头:“林家牵扯甚多,又有当年父皇他潜邸之事……”
“你说的没错。”谢司白肯定了定安的说话,“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林咸手握兵权。他本就武将出身,军中威望极高。皇上要动他不是不可,只近些年边关一直不算安稳,今朝又出了暴.乱一事,这样当紧的关头,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皇上前脚同意你去查昔年颖嫔一案,后脚就又反悔。正在此理。”
定安若有所思。她毕竟不在朝堂上,从前只觉得父皇袒护林家,倒不曾想过这一点。
“也因此我手上虽有他诸多罪证,却迟迟按捺不能发作。”谢司白抬眼,看向檐下的灯笼,“现在不同了。”
永平帝最看重林咸的一点也正是最忌惮他的一点,他私自调兵来黎城,这一次可以悄无声息杀掉十六帝姬,难保下一次不会把刀子动到永平帝头上。
谢司白心下已有了成论,没有再和定安多讲。
谢司白转向定安,神色变得温柔:“余下的日子你留在寺中好好休息,再有消息,我会让人来告诉你。”
定安抬眸盯着他:“那你呢?”
谢司白知道定安心思,但并不说破,只道:“近一二日可能有些忙,若能得空,我会来看你。”
定安垂下眼,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从前再怎么说不怕死,真真切切被刀架在脖子上又是另一回事。定安不后悔入局,但经此一事,心态起了变化,多少能理解谢司白当初的用意。
片刻,定安低声道:“过去是我任性胡闹了些,总与你作对。但……但先生也有不对的地方,事事不肯同我讲明白,又若即若离,我会不满……也实属常情。”
事情发生后,他们各持己见僵持许久,这还是头一次坦诚布公。
谢司白从善如流接下定安的话:“确实是我不好,我太低看了你。”
“那你同我讲好,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谢司白答应了她。
定安笑了下,这才心满意足。
谢司白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不能久留,将走时定安叫住他:“定南王妃他们……当真遇了难?”
谢司白不瞒她,点了点头。
“无一人幸
免?”
“大概吧。”谢司白道。
定安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她虽然不喜定南王妃的做派,但好端端死了这么些人,仅有她逃出生天,让人不得不唏嘘感叹。
尤其四姑娘。今天上午还在笑着同她打趣,转眼说没就没了。
言过后,谢司白先离开了,留定安在中堂静坐片刻。
不多时寺里的小和尚来找她用膳。
定安没什么胃口,想了想,决定先去见见绿芜。
谢九砚也在,定安穿着宽大衣衫,显得瘦弱,九砚略一挑眉,讥笑她道:“你那个头是又缩回去了吗?比我上次见你还略矮了些。”
许久不见,九砚又长高了些,声音也变粗了,唯独欠揍的语气不曾变过。因为谢司白,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对付,见面总要吵上几句才罢休。这次九砚救了定安,定安心存感激,有意不被他惹怒。
定安面不改色向着九砚道了谢:“这次多谢你了。”
九砚没想到定安这么和气,愣了一愣。旁边的秋韵见状,故意调侃他道:“说来小公子也算是同小殿下一般大,心性相比,倒是差一些。”
九砚哼了一声,扭头不说话了。定安每次见他都要斗几句嘴,如今这么平心静气,反倒还有些不习惯。
定安不同他们玩闹,问起正事:“绿芜歇下了吗?”
秋韵答道:“刚喝过药,应该还没有。”
“她伤得严重吗?”
九砚仰面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那算什么伤,平日里我练剑,磕着碰着常有的事,哪一次不比这个严重。”
“绿芜虽也习武,和小公子却是没法比。”秋韵道。
九砚颇为无趣,摆摆手先走了。
定安进了里屋。一如谢司白所言,绿芜只胳膊被浅浅划了一道,伤得不重,有几日不能碰水而已。
绿芜看到定安,忙是要下床来迎她,定安将她按回去:“你伤还没好,又不是在宫中,偏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绿芜问定安:“公子走了吗?”
“走了。”定安回答她,“他还有事要处理。”
绿芜打量着定安神色,笑道:“殿下倒不计较他忙得不见人影了。”
定安伸手点她:“就会拿我取笑。”
绿芜笑了笑,言归正题:“从前这话不敢劝,一劝殿下就要翻脸,说我是公子派来的人,偏理帮着他。但其实公子的做法没错,他是担心你才不愿让你以身犯险。”
第89章 、89
定安点头应是, 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
绿芜打趣她几句, 不再多言。
寺中暂归平静,城中定南王府却是一片的愁云惨淡。
“全死了?那十六帝姬她……”
“暂时还没发现帝姬的尸体, 不过夫人她们就……”
定南王跌坐在椅子上, 往日的意气风发全没了,身形佝偻起来, 萧索落魄,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二少爷呢?”
“二少爷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 已请了郎中来看过,现在歇下了。”
定南王扶着额头,朝着管事挥了挥手。管事屏气凝神, 命其他人一并褪去。
待房中无人,定南王将案几上的一应之物全部砸在地上。
正是时有人推门而入, 定南王怒上心头, 以为是那个不长眼色的小厮, 拾起旁边的砚台砸过去。那砚台落下却没个声响, 定南王一回头, 发现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谢司白。
定南王怔愣在原地。
谢司白慢步走上前来, 将接下那一顶紫漆描金云龙纹端砚放回原位。
定南王在谢司白面前多少有所收敛, 他面如土色:“全完了,十六帝姬还有我妻儿……全完了,全完了。”
他是心神大乱, 念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谢司白静静看着他,并不出声打断。良久,定南王方如梦初醒一样,红着眼望向谢司白,起身就要向他扑去。谢司白动也不动,仅用佩剑剑鞘将他挡在原处。
“是你们对不对?林咸要你置我于死地?对不对!”定南王神态已然疯魔,他大喊大叫,“我手上握有他的把柄,他早就想除去我,我还误信奸人,真的以为他会帮我!我真傻,我真傻……”
定南王歇斯底里,情态之怖,俨然不同以往。
谢司白却不介怀,他淡漠地注视着定南王丑态:“但凡长点脑子,你也该想想,陛下留我在黎城就是为了担保帝姬安危,帝姬失踪,我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定南王听了这话,总算稍稍平静些。
谢司白接着道:“十六帝姬是陈妃的女儿,林咸借你的手除去她,又能借陛下惩治你我。一石三鸟之计,你看不明白?”
定南王如何能不明白,他虽不中用,却不是个痴傻
的。事情发生后,他回过味来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可是已于事无补。
定南王心如死灰,他向后瘫坐在椅子上:“看得明白又如何,帝姬在我府中出了事,还是打得叛军名号,陛下定不会轻饶我……”
谢司白听了这话蹙起眉,拽着定南王的衣襟将他带起:“你妻儿被人灭口,你却还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定南王的封号何来?你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可对得起为了这个位置奋勇杀敌的列祖列宗?”
谢司白一连三问,直将定南王逼得哑口无言。定南王臊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司白松开他,冷冷道:“你既知惭愧,也不是无药可救,若多些骨气,我愿意帮你过这一关。”
定南王愣了一愣,浑然不可置信:“大人此言当真?”
“世荫保不住,你这条命姑且还能保。”谢司白看向他,黑漆眼眸深不见底,“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手里究竟抓着林咸什么把柄?”
问到关键处,定南王心头一凛,神智复归些,明白这其中的紧要,犹疑着不敢直言。
谢司白眯了下眼睛,冷声道:“你最好想清楚,眼下能帮你的只有我,你若不愿投诚,我自然不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定南王攥紧了手。谢司白说的没错,横竖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放手搏一搏,只要能活下来,总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思虑良久,定南王心一横,咬咬牙,做了决断:“大人且随我来。”
定南王引着谢司白去了书房里间,他开窗四下打量,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将紫檀木书架移开,转动一方覆斗印台,墙上陡然有一道大门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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