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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春色 (遥舟无据)


  “您想想彩屏。”大仇未报,谁也不能死,也不能失去容璟的欢心。
  得留着一口气,亲眼瞧着平王妃死在她们的面前。
  “好......我不去......我不去便是了。”


第30章 舟子
  中秋夜宴, 原是家宴。
  容璟造了前头废帝的反,本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景,总觉得在场的皇亲国戚到底是前朝旧人居多。前朝废帝在位时, 左不过也是这些人。
  反正容家一姓,废帝是新帝的兄长, 容家的江山,倒也不算落入了外头人的手里。
  然而正因为都是容姓, 虽有些并非废帝嫡亲血脉,却也不便斩尽杀绝。
  这杀臣子同杀手足,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若是新帝大肆斩杀手足, 恐怕难免被史书载上暴戾一名,而坊间亦会多出许多不好的传言来,这于巩固皇位来说, 极为不利。
  汉高祖反秦暴虐尚且要在臣子的劝谏下才登上皇位, 太祖兵变史书亦是写着“诸将逼迫, 跪而不行”方才黄袍加身。于上位者,驭人时宽容与威严并济, 方才能得人心臣服。
  八月秋高风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
  有人住广厦, 有人在深渊,从来不同人,处不同境地。
  何须急管吹云暝, 高寒滟滟开金饼。
  景妃在世的时候,容璟年年与她一块过中秋。景妃是边将之女,父母俱在远方,然而宫妃不得擅自出宫,景妃自入宫后便极少见到家人。
  便是见到, 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宫宴上远远瞧一眼罢了。
  后来景妃去世,容璟眼中便再无什么中秋了。他虽生来便是皇子,可父亲却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而母妃,亦很早便伤怀而逝。
  于他,少年多时悲苦,便不甚待见这样的好节日。
  只是到底如今身居高位,一切皆是不同了,有些场合,便是再不喜欢,也要赏着脸出来见一见,阖宫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不是好相与的,容璟晾了他们这么些年,倒也不好再晾下去了。
  宫宴乃是皇后一手操办,张德妃从旁协助。
  慎刑司的人口风严谨,宫里人至今都不晓得贵妃在回宫途中受了袭。
  未时一到,丝竹声便响了起来,古筝悠扬,响亮清脆,大臣女眷纷纷入场落座,上首放了一张凤座一张龙椅,乃为帝后所在。
  下首左边便是絮絮的位置,张德妃居于右侧。左侧为尊,而贵妃一人之下,正是合该的位置。
  她们二人过去便是些受了封号的嫔妃们的座了。
  容璟登基日浅,又并未广开选秀,是以后宫并不很充盈,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贞嫔生了皇子才出了月子,恢复得却是不错,面色很是红润。
  原先贞嫔怪瘦弱的一个人,自生了孩子之后便丰盈起来,脸上的肉多了,瞧着倒没那么像兰音了。
  二皇子被抱在乳母的手中,虽说孩子满了月,这会天气也不冷,可到底新生的孩子骨骼脆弱,最易患上风寒,是以伺候的乳母们都很小心,将他裹得很严实。
  筵席未开,皇帝皇后并未到场,王孙皇亲陆续落座,互相寒暄。
  约莫到了未时三刻,皇后才姗姗来迟,宫里姑姑牵着大皇子的手,待路过絮絮的座位时,皇后不自意地往左手边瞥了一眼。
  秋蕊立马小声回道:“启禀娘娘,崔贵妃还未来呢。”
  皇后蹙了蹙眉,而后点头道:“贵妃身体抱恙,咱们等一等她便是。”
  “臣妾来迟了,娘娘恕罪。”下首那人不疾不徐地自远处走近,袅袅娜娜地,身后跟了一堆宫人,身边还跟着个宫装丽人,却是张德妃。
  皇后笑盈盈道:“德妃素来谨慎守时,今日怎么迟了。”
  德妃掩唇轻笑:“还不是同我这王妃妹妹说话说得迟了些,她久不来宫中看臣妾,臣妾想她真是想得紧呢,是以今日说话说得迟了些,皇后娘娘大度,便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她巧笑倩兮,极是玲珑,说话间也圆滑懂事,皇后便是原本有三分的气,而今也一丝都没了。
  皇后瞧着德妃身侧那名女子,问道:“这位可是平王妃?倒真是许久没来了,越发漂亮了,本宫险些都没认得。”
  郑氏张氏交好,皇后与张氏姐妹也是闺中的姐妹。
  也是亏了皇后,张德妃才得以进宫为妃,而平王才能逃过一劫,平步青云。
  “陛下与贵妃有些事情耽搁了,诸卿请开始吧。”皇后说完这句话,秋蕊传了乐师舞娘,顷刻间便是舞乐相交,在场的人亦觥筹交错起来。
  “这贵妃好大的排场,竟比皇后娘娘还要迟来。”贵族妇人有如此言说的。
  又一人附和:“贵妃身子羸弱,迟到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又不需她主持,来不来的又打什么紧呢,且你没瞧见陛下也没来么。说不定,贵妃此刻正同陛下在一块呢!”
  平王妃柳眉一蹙,冷笑道:“崔贵妃从前为薛家妇时便时常这样,从不与公婆请安。”
  她这话一出,场面瞬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旁的贵妇人不过是发几句牢骚,而这平王妃竟然将贵妃的老底都掀了出来。宫妃嫁过人,皇帝都不嫌弃,你一个王妃说这种话,是在打谁的脸?
  平王妃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张德妃一个眼神止住。
  “姐姐......”后头的话悉数吞到了肚子里。
  “噤声!”有人急促提醒。
  乐声仍在继续。
  只是舞者被人生生搡出场外,有人赤足而来,三千青丝落在肩头,腕上戴着赤金莲花镯,铃铛和着笑声,清脆如斯。
  “那是何人?”有人轻声议论。
  皇后面沉如水,张德妃拍了记桌子,站起身来,喝道:“像什么样子!当众跳舞,是觉得自己很能么?简直连娼妓都不如!”
  乐人身份卑贱,被赶开的舞者散在四周围,垂着脑袋不敢看上首,只在张德妃训斥时颤了一下背脊。
  “此舞为——竹枝词。”场中女子轻抬手臂,作了个后仰的姿态,目光含水,乌发用了一根水红色绸缎束起。
  “娘娘——”秋蕊正要说话,却被皇后打断。
  “欣赏便是,不必多言。”
  台下女子腰肢柔软,旋转不断,舞姿刚中带柔,原本偏婉约江南风的曲子硬生生转成了带了些异域味道的胡璇舞曲。
  只是可惜,大约是经久不曾练过,舞技有些生疏,在最后纵身一跃时,女子摔倒在了台上。
  “啊呀,真是可惜,若能成功跃过,便堪称完美了。”有人叹惋。
  女子却是不甚在意,后背贴着地,沁人心脾的凉。
  有人喊:“娘娘,快些起来,地上凉!”
  她恬然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大莲,你可听见笛声。”
  周遭静下来了些,大莲着急地要去扶她,可絮絮不管不问,只贴着地,如痴如醉地听着远处而来的笛声。
  恍惚间,有人划桨而来,且站在船舷上,在月色下奏笛。
  絮絮睁开眼睛,笑道:“你来了啊。”
  他说:“是,我来了。”
  絮絮便伸出手去,他的手微冷,大约是在风口里站的久了,净池的莲花开得那样好,那人攥着絮絮的手,只微微一用力便将她带到他怀中。
  满身的荷香。
  絮絮埋在其间,深深嗅了一口,却因为酒喝得太多,站得有些不稳,只能就着他的臂膀双手环着他的腰。
  絮絮比了一圈,忽懵然抬起头来:“你的腰真细。”
  楚王爱细腰,宫中皆饿死。
  女子细腰美丽,殊不知男子的细腰,亦很得女子欢心。
  “絮絮......”他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将它们都拨到脑后,说了声:“怎么醉得这样厉害。”
  接天莲叶无穷碧,时人正处荷花海中。原是他不知何时,撑着船篙,行到了湖中央,甩掉了满座的嘘寒问暖,觥筹交错,只与她二人,同处在皇宫中最最寂静的一个角落。
  她身处万丈迷津,遥亘千星。
  小舟微微荡漾,仿佛天地间独剩他二人。
  絮絮嫌热,索性脱了外套,趴在船边拨弄着净池里的水。间或游过一尾鱼,蹭着她的手指,似是在要鱼食吃。
  “我好像看见薛辞了。”她仰头过来,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倒将他吓得险些魂不附体。
  “你瞧见什么了,絮絮?”他才晓得,絮絮是薛辞对她的爱称,只他们两人晓得。可兰音醉得人事不省时,他唤她絮絮,她亦能有所回应。
  不似往昔。
  “我瞧见——好大的金鱼!”她笑眯眯地,比了一个鱼游水的动作。
  小舟随着她的动作稍稍晃了晃,絮絮笑得越发厉害了。
  “好玩!真好玩!”她仿佛是个孩子,欢喜地泼着水到他身上,手指拂过荷花花苞,却无采摘之意。
  “絮絮想不想玩个更好玩的?”容璟松了松领口,眸眼欲深。
  “什么——?”她还未问出口,便叫人封住了唇。
  容璟的手掌扣住絮絮的头,二人平躺向下,她的腰硌着船板,有些不太舒服,可嘴上却是湿湿热热的,像被什么动物啃了似的。
  凉意陡然袭来,眼前是大得不像话的月亮,清辉洒满整片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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