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音还是听小丫鬟们算是什么日子才突然意识到,十日之约已经到了。
宁七音走到竹林,陆景朝已经等在了那里,他背着双手迎风站着,看起来倒比那翠竹还要挺直颀长。
宁七音看他似乎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便微微垂下眸子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站定,二人却都没有出声。
陆景朝沉默地将字帖递给宁七音,宁七音也低头接了过来。
交给她的时候,指尖相触,宁七音感觉到了男子指尖的热意,就仿佛能烧烫她一般,一时有些无措,咬着唇,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他站在那里,幽深的眸光牢牢地锁着她,也是一言不发。
竹声隐隐,窸窸窣窣,凉风拂面,宁七音只觉得,此时这一刻,仿佛可以持续到天长地久。
她抬眸看向陆景朝,却恰好撞进了他墨黑的眸子中。
那眸子里仿佛有火,能将她烧为灰烬。
她咬唇,垂下眼睛,低声道:“那一日……你不觉得我很聪明吗?”
那天说话太匆忙了,以至于没有多说。
她是觉得自己小小出了一把风头,他到底看没看到?
陆景朝听到这话,陡然明白了,看着她那小孩儿讨赏一样的样子,不由笑了:“是,你很聪明。”
他声音低沉,伴随着清风竹林,好听得能让人沉沦。
宁七音微微扬起,却是这时听到他继续道:“是不是我不夸你,你觉得很失望?”
宁七音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不觉一热,直羞愧得满脸通红。
原来那一日寿宴,她被人围住称赞时,他并非表现得那般不在意。
陆景朝看着宁七音,她双颊上浅浅的粉色蔓延至耳后,方才她还仰着头问他自己聪不聪明,此时却垂着秋水双眸不敢看他,娇憨羞怯,看着十分惹人怜爱,一时心中便又生出许多柔意来。
宁七音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字帖上摩挲着,抿唇笑着,却是甜蜜再次在心里荡了开来。
陆景朝看她突然变得拘谨,裙摆下的绣花鞋也不安分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一下一下,却是动作很轻,像是怕他发现,又像是掩饰自己的不安。
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想要得到他的肯定,却又面子薄,他才说了一句她就红了脸。
陆景朝看着她娇俏可爱的模样,又想到一时,突然淡声问道:“不过……你觉得苏北君如何?”
宁七音红着脸低着头,听了陆景朝的问话不觉停了踢石子的动作。
这事,他之前问过,怎么如今又提起来?
“你怎么不问我陆见洺如何?”宁七音抬眸,笑望着陆景朝,反问道。
陆景朝想到陆见洺茶楼时的行径,再看宁七音纯净坦荡的眼神,心上的网便又缚得更紧一些,让人觉到丝丝的疼。
“你把他放在心上了吗?”陆景朝问出口,竟不觉握紧了拳。
他早看出宁七音无意于陆见洺,只是当要听她亲口回答,他还是不觉有些些紧绷。
宁七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强加给她的婚事,活了两辈子又有谁问过她要不要?
陆景朝面上仍是沉静,只不过握紧的拳悄悄松开了,:“那就是了。”
看着陆景朝丝毫不因为自己对陆见洺无感而惊讶,宁七音觉得心里一股冲动,忍不住直言道:“我不想嫁给他!”
她是那种软糯的声音,便是愤怒也不会尖锐,这句话说出口明明没有很大声,她却觉得用了很大的力气,连眼泪都几乎涌上眼眶。
加上上辈子,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这句话。她不想要嫁给陆见洺,莫说上辈子她最后被他误了性命,便是上辈子还懵懂的她,也从没有要嫁给陆见洺的强烈愿望。
她上辈子只是被人安排着、摆布着,想着只要自己多退让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竟会退到死路上去呢?
那样一个耳根子软又没主意的男人,也曾给过她甜言蜜语的温柔时光,可那点子情分早就在她上辈子躺在病床上时消磨殆尽,这辈子便是连回忆他她都不肯了。
宁七音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她在陆景朝面前总会想要低下头去,可这次她逼着自己直视着他,想要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想要知道自己不想嫁给他的侄子,他要说些什么。
谁知道陆景朝只是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
宁七音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原本躁动得无处安放似的,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原来能让她感觉到安慰的不过是一个眼神,不过是一句“我知道”。
她原本觉得陆景朝眸底是幽潭下的暗涌,谁知当他听她说不想嫁陆见洺,暗涌翻滚上来竟如岩浆般滚烫。
只是多年的自律让他克制,那滚烫的眼神只是在宁七音面上停了片刻,然后就化作了温热的春水。
“我都知道。”陆景朝看着宁七音再说了一次,平日里锋利得像是有棱角的声音,竟透出丝丝绕指柔。
宁七音再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神,那其中动人的情意让她觉着自己犹如溺水一般,无法呼吸却又逃不脱。
她垂眸再次看向手中的字帖,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要回去了。”
也不记得是怎么分了别,宁七音拿着一本字帖回到了家里。
她看到手中的字帖便不觉脸红,一颗心犹如春日里的花朵,悄然绽放又迎风轻摆。
这次相见就等于她和陆景朝挑明了,虽然并没有多说,但二人已是互通了心意。
这种隐秘的心事,和暗中不为人知的私密,让她几乎不能眠。
☆、第 59 章
第59章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宁七音躺在帐子中反侧了许久, 和陆景朝的一次次对望总在黑暗中扰着她。她控制不住地回忆和陆景朝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这辈子的初相遇,那种对她不动声色的呵护, 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喧嚣起来,直让人无法入睡。
挨到天将明,她才浑浑噩噩地睡去,醒来竟已日上三竿, 宁七音掀开帐子看着窗棂透进的光竟也会脸上一热, 不想竟为了一个人起得迟了。
丫鬟听见动静忙进来为她梳洗,宁七音少不得要嗔怪一句为何不叫她起来。
坠儿将铜盆递给另一名小丫鬟,又扶着宁七音在妆台前坐了,拿起梳子笑道:“如今天凉了, 老夫人特许了院里的少爷姑娘都不用去请安, 难得您能多睡一会子,胡嬷嬷便没让咱们叫您。”
宁七音看着铜镜中桃花带粉的双颊, 又心跳了几下,她怎么好说是因为前一晚睡不着才醒的迟了?
收拾妥当了,宁七音坐在桌边用饭, 坠儿便盛了一碗水晶虾仁粥放到她面前。
宁七音看到那粉润晶亮的虾仁, 却想起陆家烤虾那次, 她手上不过沾了一点点灰,陆景朝便看到了, 不动声色地递帕子给她,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坠儿奇怪地看看只端着粥凑到嘴边却不吃的宁七音, 又见她双颊微红,不由伸手摸了摸汤碗外:“还烫吗?倒把姑娘的脸都蒸红了!”
宁七音回过神,将碗放下, 脸上倒比碗中的虾还要红了:“不很烫了,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待到房中只剩了宁七音自己,她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觉微笑了一下。
却原来有人在心中是这般感觉,便是时时事事都能想到那个人,便是无关的事也能联想到他。
就好像宁七音看着窗棂透进青白的日光,就不由自主地会想陆景朝的房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光透进来。
就这么暗含着心事用了小半碗粥,让她在以后每每闻到虾仁粥的清香,便联想到这个寻常的早晨。
才想唤丫鬟进来收拾,心里盘算着拿新字帖来练,坠儿便进屋道:“方才含章堂的穗儿过来,说夫人请姑娘过去,我怕姑娘还未用好饭,便说姑娘收拾一下再过去,让她先回了。”
宁七音闻言便站起身来:“让人把这些收了吧,我过去看看是什么事。”
走到含章堂,却见宁国公和宁玲珑都在。宁七音向父母亲行过礼,便向宁国公的下首坐了。
对面坐着宁玲珑,宁七音一抬眸便见她有些气鼓鼓地将眼神从自己这边移到别处。
宁七音心中冷笑,孙氏是最看重长幼规矩这些的,宁玲珑既然自认了当妹妹,这座次上自然就要落在宁七音后面一等,她便是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孙氏看了看这两个女儿,然后又转向宁国公:“老爷?”
宁国公正在饮茶,闻言便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又清了清嗓子才道:“七音,你乡下的那个父亲要来了,今日才收到他让人捎来的信,算着日子,不出这一两日也便到了。”
宁七音面上便绽出笑来:“这么久没乡下的消息,我还想着让父亲帮忙打听一下,不想养父这便来了!”
那位乡下的养父,不过一位老实木讷的人,养母还在的时候,赶上养母对宁七音打骂,他偶尔还会劝上两句,有时候不知话要怎么说,就直接将养母拉开,倒算是护着宁七音的。
那时候宁七音将这养父母将亲生父母看,虽然并未觉得养母对自己多差劲,可养父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尤其是村里大多男人重男轻女,对女儿动辄责骂的情况下,宁七音就更加觉得自己的父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