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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 (醉折枝)


  李殊檀盯着一片落叶,看着那片叶子在地上擦来擦去,也看见少年的影子浸在风里,大袖被风鼓起,仿佛鼓动的羽翼。
  良久,鹤羽轻声开口:“原来如此。怀想长安,故而宁死也不愿与之为伍。”
  李殊檀直觉这话不好接。如果郭兰没胡说,鹤羽真是叛军中的军师,他或许能说说,但她这个被掳来的倒霉鬼绝不能说。不过,既然鹤羽是军师,为什么用的是代称别人的“之”?
  她想不明白,又摸了摸琴颈后的刻字,含含糊糊地说:“不值得。”
  “哦?”
  “刻了这两个字,也不一定是怀想长安的意思。或许是乐姬的名呢。叫这个的人也不少。”李殊檀前半句竭力撇开关系,后半句依旧不自觉地流露出点藏在心里的心思,“死在这里,又没人会夸她烈性,只是悄无声息地死了,可能死后还要被人说麻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她能试着再撑一会儿……”
  说到这里,李殊檀没再继续。毕竟都是猜测,也许那乐姬真是走投无路忍无可忍,再说下去未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她只是心痛而已,抚着那两个填满朱砂的字,缓缓低头,脸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鼻尖的轮廓,还有细密的睫毛。
  鹤羽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你说得对。”
  李殊檀茫然地抬头。
  “你叫什么?”鹤羽抛了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李殊檀一愣,过了会儿才回答,给的自然是个半真半假的称呼:“……阿檀。她们管我叫阿檀。”
  “嗯。”鹤羽应声,旋即换了话题,“倒是胡扯了这么多闲话。这架忽雷可修好了?”
  “好了!”李殊檀赶紧应声,起身,“女乐还在隔壁等着,我先……”
  她忽然想起要紧事,没去抱琴,反倒从袖中摸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这个。我仔细洗干净了,还给你。”
  “我不是说了不必还吗?”鹤羽皱眉。
  “我原本也没想着还的,毕竟可能再也遇不到了,想还也还不了。但既然遇见,”李殊檀固执地把帕子递过去,“那就是我得原样奉还的缘分。”
  鹤羽看了她一会儿,终归没有拒绝:“去吧。”
  李殊檀点头,回身抱琴,越过门出去。
  而在她身后,鹤羽把那方手帕放进袖中,垂眼看着手中的折扇,细细抚过打磨光洁的扇骨。他的指尖忽然一振,扇面在手中展开半页,绢面空空如也,唯有漆黑的扇骨,恰是香檀。
作者有话要说:  折扇用檀木作骨,是玩了个时时在手抚弄的梗,但是怎么听起来有点涩涩的(摸下巴)
鹤羽:……?
阿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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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乐

  李殊檀回到隔壁女乐聚集的屋子,缓缓跪坐下来,选了个不怎么会出差错的称呼:“诸位阿姊,忽雷已修好了。”
  “竟真有会修的人……”乐姬中突兀地冒出个喃喃的声音,说话的乐姬意识到这话能被听见,轻咳一声,扶了扶发上的花钗,“那我问你,你会弹忽雷吗?”
  “会一些,但不精通。”
  “足够了。”那乐姬又说,“等会儿要奏乐,缺不得这把忽雷,你愿不愿意和我们搭个伴,一道弹一曲?原本该给玥娘的报酬,就算是你的了。”
  “这就为难了,我会弹的几支曲子是强记的拨弦位置,并不识谱。”李殊檀不太想在叛军面前露脸,委婉地摇摇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我好久没见过忽雷,觉得挺巧,能问问阿姊吗?”
  乐姬脸上有些难掩的失望,不过同在乱世漂泊,李殊檀又是干干瘦瘦仿佛少年的可怜模样,乐姬并不为难她,上了薄妆的脸上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问呗。坐这儿的哪有金贵人,我们的事不值钱。”
  这话有几分自嘲的意思,但到底刺耳,然而屋里坐着的女乐居然一个反驳的都没有,甚至有个琴姬应和:“想问什么就问,不过太难的我可答不出来。我是个榆木脑壳,只会弹琴和伺候男人。”
  这笑话比刚才那句还难听,女乐们却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系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芙蓉花一样的脸上笑意盈盈,不知道在笑这个琴姬,还是在笑自己。
  李殊檀忍住心里微微的刺痛:“刚才听阿姊的意思,这把忽雷的主人,是叫玥娘?阿姊知道全名吗?”
  “是啊,我们都这么叫。至于全名,玥玥、玥儿、阿玥……”乐姬报了一串,摇摇头,“谁知道呢。”
  “她说她是卢氏女,外边打仗,才流落到乐楼里的。她只肯弹忽雷,最宝贝的也是这把忽雷,平日里都不让人碰,所以我们才说不会修。”墙角那个琴姬接话,“或许她就叫卢玥吧。”
  “五姓女?”李殊檀惊了。
  “谁知道呢。不过和我们倒是真不一样,我常听她白日里哭,夜里也哭,说些文绉绉又听不懂的话,像是……哎,像是‘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什么的。”琴姬回忆一会儿,皱了皱眉,“我说她真奇怪,这地方在范阳附近,当然只能看得见太阳,哪儿来的长安呢!”
  李殊檀一顿,本该松开的手又渐渐收紧,抱住了这把让她调过弦的忽雷。屋里有光,她眼前模模糊糊,琴颈背后的字糊得只剩下一片鲜红,像是当时在战场上所见的血。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阿姊之前说,要是我替她弹忽雷,酬金算我的?”
  “对,是这个规矩。不过酬金和赏钱也是嘴上说说,要是他们不给,我们可没钱倒贴。”最先开口的乐姬看了李殊檀一眼,“可你不是不识谱吗?”
  “但我记得住,劳烦诸位阿姊口头告诉我。”李殊檀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至于报酬,我只想要这把忽雷。”
  乐姬又看了她一眼:“这忽雷本就是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吃了至少十来年的灰,还被砸过,只能转手卖给烧炭的。”
  “我知道。”李殊檀点头,指腹卡在琴颈背后刻出的字上,微笑着说,“但我还是想要。只要这把忽雷。”
  “……怪人,真是怪人。”乐姬毫不掩饰,人倒是往李殊檀那边挪了挪,“那开始吧,还有两刻钟,够你学会了。”
  **
  忽雷的音色特别,一曲里占的分量不重,乐姬指点曲谱时又特意做了部分删节,两刻钟下来,李殊檀大致能合上女乐的节奏,大胆地抱着忽雷进场。
  说是宴会,其实只能算小宴,在座的都在叛军中能说上话的,李殊檀借着忽雷的遮掩,悄摸看了一圈。
  这些人在她眼中是模糊的色块,五官糊成一团,光看身形,除了懒洋洋地倚在桌边的青衣少年,余下的不是干瘪如柴就是肥大如肉山。
  唯一的例外在上首,壮实精干,黑衣敞怀,脖子往下露出健硕的肌肉。
  他的脸在李殊檀眼里自然是模糊的,但她知道那是谁。
  前范阳节度使康烈的长子,如今叛军的首领,康义元。
  侍女进来布菜,一道道依次放在桌上,浓油赤酱的荤腥气飘到女乐这边,分明是食物的香气,李殊檀却蓦地想起了战场。削去铠甲的将士砸在泥地里,裸露的肌肤任人宰割,伤口里涌出的血带着铁锈味,闻起来一股腥气。
  而她站在战场边缘,举目四望只有雨和血。
  算上梦中枉度的那五年,距离她阿耶中箭、她流落叛军之中已经过了六年多,李殊檀以为这回她能心平气和,对着鹤羽时能忍住不和他拼命,但叛军中的这些人聚在一起,一个个杵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恨,恨得咬牙切齿。
  肩膀僵硬得像是泥胎,扣在弦上的左手紧得骨节泛白青筋爆起,指尖却在发颤,李殊檀紧抱着忽雷,半晌拨不出一个音。
  “别犯傻。”坐在边上的琴姬压低声音,“再不出声,他们可就要看到你了!”
  李殊檀一个激灵,手一抖,指腹擦过其中一根弦,歪打正着合在琴音上。
  她收回视线,死死盯着怀里的忽雷,僵硬地拨弦,直到合奏曲结束,坐得最远的琵琶女慢悠悠地开始独奏。
  ——冷静。冷静。
  ——活下去。活下去。
  李殊檀深深地吐息,从刚才那种难以自控的暴怒中缓过来,闭眼的瞬间睫毛脆弱,睁眼时又坚毅如同钢铁。
  正对着女乐部的中年文士眯了眯眼:“奏忽雷的那乐姬还是乐师?上前来。”
  女乐部里乍一眼分不清性别的只有李殊檀,抱着忽雷的也只有李殊檀,她当机立断抱起忽雷,横穿到男人身边,规规矩矩坐下,做了个将弹未弹的起手式。
  文士一愣,又不好直言叫她过来干什么,憋了一会儿:“你抱着忽雷过来做什么?”
  “选定的曲子尚未演奏完,叫我过来,不是想近些赏曲吗?”李殊檀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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