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你的脑袋向唐朝廷宣战!”
厉风劈下,却在阳南岳叫出一句话的时候,戛然而止。
“你连夫人和小公子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四面空气忽然凝结,高举的长刀映出易人离瞬间青白的脸。
“你说什么!”
“公子!公子!咱们的人里头一直都有唐家安排的人,现在,他们的人,已经带走了夫人和小公子……公子,唐氏已经夺国,长川又连接内陆和青州池州之间,唐羡之绝不会允许公子独立或者投靠燕绥的……你……你还是降了吧!”
……
厉笑紧紧抱着儿子,静坐在黑暗的角落。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不知道白天黑夜,所有的窗户都用黑纸糊了,外头脚步声众,显然看守很多,但没人进来,食水都通过墙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洞递进来。
昨天她和易人离正在逗孩子,忽然易人离接到一个消息,便怒气冲冲出去了,而她心神不宁,带着孩子早早睡觉,中途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丫鬟进来添火盆,她心中不安,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起身,再醒来时,便到了这里。
她便知道,长川出事了。
对此她早有预感,长川这样一块肥肉,唐家不可能放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豆子在她怀里发出唧唧哝哝的声音,厉笑粗通医理,给孩子把了脉,发现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她一个人,怎样都不怕的,可是豆子这么小……
她在怀里摸了摸,衣服都已经被换过了,连发簪耳环什么的都被取了下来。她毕竟是文臻的好友,唐家这是怕她身上也有文臻给的东西。
厉笑撇撇嘴,片刻后,在孩子的虎头鞋里,摸出了一个小银丸。
自从听说天京出事以来,她便将一些文臻给她的手段,藏在了孩子身上,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去搜一个一岁的孩子。
洞口有响动,一壶水递了进来,她接过,展开那银丸,外头却是一层极薄极薄的银亮的金属,卷起来的时候是软的,厉笑在蜡烛上烤了烤,那一片薄铁皮一般的东西便渐渐硬了,成了一柄锋锐无伦的匕首。
厉笑有点发怔。
这东西,还是多年前,易铭送给她的。
随即她便恢复了平静,薄铁卷里有一些黑色的细小的颗粒,这是文臻的馈赠。厉笑将那些小颗粒倒在水壶里,然后从洞口里将水壶扔了出去。
“大冷天的,也不给口热水!”
她怒骂一声,水壶越洞而出,在院子里砸开,水溅了一地,她听见有纷乱前去查看的脚步声,洞口被匆匆堵上。
她抱着孩子,等在门侧。
过了一会,院子里的声音就越发杂乱起来,似乎有人在胡乱奔走,但很快又归于安静,厉笑大喜,立即用那匕首划开门板,匕首很锋利,划木板像切割豆腐一样,她割出一个洞,抱着孩子钻出洞外,便看见院子里果然已经倒了一地的人,忍不住心中暗赞文臻的东西就是厉害。
她抱着孩子匆匆出去,之前已经把孩子给奶睡了,暂时倒也不怕他出声惊动守卫。前头就是大门,厉笑欢喜地打开大门。
然后她愣住。
大门外,竟然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现在院子里满满的人,正回过头来盯着她。
厉笑顿时如堕冰窟。
这看起来很简陋的农家小院,居然跟个套娃似的!
从欢喜的巅峰堕入地狱,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厉喝声,马蹄声,刀砍声,她睁眼,就看见一匹黑马闯门而入,银灰色的长发一掠而过,马上骑士瞬间闯过人群冲到她身边,手一伸,喝道:“上来!”
厉笑急忙握住了她的手,欢喜地道:“秀鼎!”
易秀鼎将她拽上马背,没有回头,直接冲回先前关押厉笑的二进院中。冲进院子的时候,外头传来女子齐声呼喝之声,随即轰然一声,院墙倒塌,烟尘四起,院墙外一大群女子拖着抓钩远远避让开那倒塌的墙。
易秀鼎自长川收归东堂之后,便自己训练了一批女兵,因为人数不多,她又是易家的人,长川刺史看在易人离的面子上也没多管,她这次是带着她麾下的女兵一起来救人了。
院墙一塌,易秀鼎便纵马而起,跃过院墙,带着厉笑一阵奔驰,这里是个破落的村庄,已经到了主城郊外,女兵们纷纷跟上。
厉笑舒了一口气,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我之前接到一封密信,要我注意你的安危,这几日我每日都会来你院子悄悄瞧瞧,正看见你被人弄走,我一路跟了上来,对方实在狡猾,好几次我都险些跟丢了,确定你没事后我又回去召集了我的人,还好赶上了。”
“谁给你的密信?”
“不知道,是飞鸽传书。不管是谁,总归没恶意。”
两人一阵冲,已经越过了很多民房,眼看就要冲出村庄,易秀鼎忽然猛力勒马。
下一瞬骏马长嘶被生生勒停,厉笑一低头霍然变色。
一根透明细线,拉在两座民居之间,如果不是易秀鼎及时勒马,现在她们三人都会栽出老远摔断脖子。
怀里的孩子被这猛力的勒马惊醒,忽然尖利地大哭起来。
这哭声宛如信号,顿时屋前屋后,冒出无数人影来,而最前面两座民居,更有手持弩箭的人影翻越而出,很快就在易秀鼎马前拦成了一道屏障。
易秀鼎回头,看见后头也已经拦上了一圈人影。
对方竟然远远不止那院子中的人手,整个村落都是!
厉笑忽然将孩子往易秀鼎手中一塞,道:“带孩子先走,我从另一个方向走!”
易秀鼎猛地拉住了她:“你干什么!”
厉笑甩脱她的手:“他们的目标是我!而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秀鼎,我就求你这一次!”
她转头看了一眼豆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孩子本已经住了哭泣,被母亲这一摸,忽然大哭起来。
厉笑哪里能听这哭声,泪流满面,捂着耳朵跳下了马,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果然大量的黑衣人向她追去。
易秀鼎咬牙,看一眼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把孩子往怀里又揣了揣,一声呼哨,那些姑娘都围拢来,在她面前聚拢成人墙,砍断绊索,护着她往前冲出了小村。
还是有一批人追了上来,易秀鼎策马往前方树林里冲,大道宽阔,追兵马力也强劲,还在放箭,迟早也会被追上。
她冲入了那树林,正要想法子将孩子藏起,忽然身后利箭破空急响,如狂雨扑至,随即身子一倾。
马腿和她的手臂同时被射中。
易秀鼎栽倒,狂奔之下的惯性和受伤的手臂,令她再也抱不紧孩子,那小小的身躯飞出,易秀鼎心胆俱裂,拼命跃起伸手去够,受伤的手臂却抬不起来,眼看那小小的身躯往碎石嶙峋地面砸去——“不——”忽然锦衣一闪,华彩斑斓的光影划过,空气中氤氲开淡淡冷香。
一只雪白的手仿佛从云天之外忽然出现,轻轻一抄,将孩子抄在掌心。
易秀鼎抬头。
就看见原以为一生都不能再见的人。
那人永远矜贵尊雅,自九霄玉宇翩然降,越长天苍穹七色虹,脚下万丈丘壑满松涛。
数载时光,离难悲苦,永不能摧他一分光华。
是那一幕看似伸手可及,实则远在极光那头的高天。
易秀鼎怔怔地盯着他,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危险,甚至连他身后次第出现的黑压压的铁甲军群都没发现。
她只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托着手心里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看那神情大抵很想手一甩扔了算了,但不知为何,最终他没扔,反而收回手,将那孩子有点笨拙地抱在怀里,还伸手拍了拍。
拍得委实有点重。
但易秀鼎已经目瞪口呆。
如果不还是那张脸,那“人类都是鱼唇的”睥睨气质,她简直以为这人换灵魂了。
然而豆子竟然真的不哭了,盯着眼前的脸,或者孩子还是喜欢好看的人的,豆子泪眼朦胧看了半天,竟忽然奶声奶气唤:“爹爹!”
燕绥的脸黑了。
易秀鼎“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离一直盼着豆子叫爹,这第一声爹却给了燕绥,小离知道得气死。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真好。
看见他这样,真好。
当年那个强大却空冷,离这世间一切都远远的男子,终于走下云端,走入了这满是烟火气的世间。
她曾因他的遭遇担心过从此他离这人间更远,终有一日飞去天外再不复回,但是今日一见,得见他更加强大,而虚幻感渐渐淡去,光华凝美玉,温暖而真实。
她知道是谁救赎了他。
她亦在此刻无比感激。
感激你的到来,感激你的存在,感激你跨越那山迢海远的距离,走到他身边,数年风霜,苦海浮沉,一直都在。
……
默默落泪一刻,易秀鼎才忽然惊觉,道:“笑笑有危险!”
燕绥一边皱眉往下撕抱住他腰的豆子,一边想易人离的儿子果然和他一样流里流气,一边又想幸亏随便儿不是这个德行,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呵呵他要是敢抱他非得打断他狗腿,一边还有空答:“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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