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地点在国子监后院的涿光山上。涿光原是传说中的上古名山,树木繁茂,华盖如亭,有仙灵鸟兽栖居。而名中以“涿”取代“琢”,有“琢玉”之意。当年建立国子监的人为这座山取了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学子能在此处经历磨练,最终成长为对社稷和百姓有用的人才。
涿光山风景秀丽,山顶自国子监建立起便建造了专门用于监生练习骑术的马场,马道两旁还设有各式靶子,为考骑射所用。
一大早,国文馆和太学馆的学子们都纷纷聚集于山顶。苏珩安静地站在队列之中,并没有与他人攀谈,但是身后两名学子的交头接耳的内容还是无可避免地传进了他耳中。
“这次可以同乐平公主一道考试,哪怕是成绩差劲,也算是不虚此行啊。”
另一道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这次成绩再不及格,小心吕大都督扒了你的皮。”
原是吕滨大都督的嫡子吕策,他挠了挠头,正哭丧着脸,身边的学子却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来了!”
苏珩心中一动,收敛心神,抬眼向前方看去。
那名身着深蓝色骑服的少女才奋力地从山下爬上来,在山顶露出半个身子,一名身量略高的少年便从国文馆的监生中走出,极为自然地迎了上去:“猗猗妹妹,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断更了抱歉!我去忙着申请学校和捋清思路啦,现在回来可以恢复稳定更新啦~
第24章 浮云台
猗猗是她的小字。
取自《诗经》, 同她的名“祎”一样,是女孩名字中常见的美好与美貌之意,是她印象中面目已经模糊的父皇替她取的。在她幼时, 母后和皇祖母常常会这样唤她,秦晗同她一起长大, 少不更事童言无忌时也曾这样唤过。
不过在她得到封号之后,这个称呼就再没有人用了。
姜祎的眼睫颤了颤, 一双黑曜石般通透莹黑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秦晗。
然而即使是在过去,即使两人自小相熟,其实按礼秦晗也没有资格这样称呼她。他是臣僚之子, 本该尊称她一声“公主殿下”的。
而秦晗之所以能够在国子监众监生面前如此自如地唤她“猗猗妹妹”,是因为他的父亲,远非普通的臣僚。
丞相秦远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独揽大权, 是本朝最大的权臣, 说是隐隐有改朝换代之势也不为过。
姜祎吞下本欲说出口的话,想起母亲的叮嘱, 低下头敛去眼眸中神色, 换上一派天真可爱的笑容, 握住了秦晗递过来的手。
吕策看着姜祎和秦晗交握的手,不觉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他身边的付致安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呆子, 你不知道公主殿下和秦晗是从小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
吕策摇了摇头,付致安以扇子抵住下巴,叹道:“也对,你父亲那么严厉,想必也不会允许你听这些。我同你说, 我娘曾和我说过,不提两人一起长大的情谊,哪怕单是看秦家的家业势力,若是不出意外,公主迟早都要被许给秦晗的。”
吕策震惊到无以复加:“可秦晗只是秦丞相的庶出,而且还是次子。”
付致安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扇子,正欲说些什么,几位平时负责授课的武学博士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袍官服的官员向这边行来。
在场的学子见状都噤了声,挺直了脊背,躬身行礼。
国子监祭酒董世英,官至从三品,着紫袍。他捻了捻胡须,扫视了一圈精神振奋的众监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课业考试开始之前,按例会请来祭酒和两位司业讲讲话,表达一番对众位学子的殷切企盼和鼓励之情。
趁着队列里人潮拥挤,姜祎私下松开秦晗的手,换到姜褚身边,低声同他闲聊:“小褚,你准备得怎么样?”
姜褚的表情很是恭敬严肃,循规蹈矩道:“尚可。”
姜祎没有在意,继续絮絮叨叨:“小褚次次都那么争气,我要是有你武学一半好就好了。骑射还马马虎虎,剑术完全是被单方面殴打了,只能盼着抽到女学子或者是年纪小点的监生,让我欺负一下。”
姜褚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沉默了下去。
即使他做得再好,母亲也只会看到姐姐。
钟锣声响,意味着祭酒和司业的讲话结束,正式的课业考试就开始了。
骑射分为四个科目,白矢、参连、剡注、和井仪。在国子监,男女监生即使是武学也并不分开进行考核,只是每位监生抽取一组,按照组别进行考试。
姜祎看了看手中抽出的木签,还有同组的少年少女投来的好奇又热切的目光,默默叹了口气。
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她的武学不是很好,这门学科同经史、策论之类的不同,是需要下功夫苦练才能有成绩的,可是她和一般监生不同,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每日卯时起身去国文馆读书,申时二刻国文馆下课,她还要去苏太傅那里听上两个时辰的时事策论,晚间习舞和各项礼仪到亥时才歇下。
更甚者她为了练舞,连饭都常常不能吃饱,身体比起同龄人不免有些单薄。
而这种情况在同窗的男监生的衬托下,她的成绩就显得更惨不忍睹。
果然,考井仪科时她四箭都未中靶心,甚至有一箭脱靶。
正常发挥,她在心里叹道,握着弓垂下手去。
彼时的姜祎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还不能做到宠辱不惊,尤其是在同窗和监考的主簿难以言喻的目光中。她有些羞愧地将头低了低,觉得脸烧得有些红。
姜祎转过身想走,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秦晗。
秦晗向旁边围着的议论纷纷的监生沉声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下一科不考了么?”
监生纷纷作鸟兽散,秦晗接过她手中的弓,压低声音安慰道:“没关系,猗猗。即使武学不好又怎样,你是女孩子,本来就不必强求这些。”
他想了想,又带着笑意接道:“我会保护你的,你千万不要难过。”
姜祎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被哽得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闷闷地憋出一句:“多谢。”
她低下头站在原地:“你也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日影西斜,靶场上只剩下姜祎一个人的影子,在余晖中显得分外落寞。
穿着深蓝色骑服的少女坚持挺直胸膛,一个人对着白日里考试时的靶子,拉弓、瞄准、射箭,往复数百次,箭矢放得愈来愈乱,落了一地。
苏珩走近,在侧看了许久,忍不住轻声出言提醒道:“殿下于力道上有所欠缺,身体应与下肢同面,拉弦时才更好发力。”
姜祎双眼通红地转过头来:“你也觉得我既然是女子,左右做不好,就应该依靠他人保护,是不是?”
苏珩见她欲要哭却又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强忍眼泪,觉得心中酸楚,斩钉截铁道:“不是。”
“公主是天之骄女,可以做得更好,无需任何人的保护。”
少年的声音温润而有力,掷地有声。
姜祎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声音带着哭腔:“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什么都努力做得比别人好,我要让世间记住我,不只因为我是乐平公主。”
少女转身,独自离去。苏珩站在原地,看她衣袂飘飘,渐渐融入黄昏中。
他将那个背影记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众星拱月的乐平公主,其实也那样身不由己。
“为什么会喜欢棋?”姜祎听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吃惊,她沉吟着捻起一颗棋子,玉质温润莹白,捏在手里有些凉,“也许大多数人是为赢过别人的快感。但我却很难体会。毕竟在你之前,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有同自己下棋的机会。”
苏珩抬眼看了看她,落下一子:“殿下,我想……国子监里应当有许多同窗愿意同你对弈的。”
姜祎托着腮笑了:“虽说我的棋艺并不高,但是对对手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少年被取悦了,笑道:“多谢。”
姜祎继续思索道:“其实喜欢下棋的理由很简单,我这样的人,只有在面对棋盘的时候,每一颗棋子如何走,局怎样布,才能完全凭自己的心意。哪怕是开局落子天元,也是自己的选择,不会有责骂和指点,也不必步步忧心。”
母亲对她的期望,还有朝臣百官、学子同窗对她的期望,都太高太高了。
她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在别人的期望之下。
要让母亲满意、要让百官臣服——这好像是她生来就必须完成的事情。
但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自己是否愿意,包括她自己。
这座繁华的皇宫成为了她的牢笼,红墙黛瓦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层层束缚禁锢在正中,几乎快要窒息。
苏珩在那之后同她偶有几次机会对弈,再后来,她连出现在国子监的次数都很少了。据太学馆的同窗说,公主殿下已经将全部的重心放在习舞,为春日祭祀大典做准备上。
曾经的吴国,今日的大颍,自立国以来便是一个信奉神明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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