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姜祎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参考了《新唐书》的《则天皇后本纪》。
最近要交毕设开题报告有点忙,更新不快请小天使们原谅~
第22章 珍珑
天玺二年春, 恭圣皇后称帝后的第一个万寿节。
在皇宫中宴请百官后,恭圣皇后下诏,天下诸州咸令宴乐, 休假三日。
姜祎和朝中二品及以上官员家中女眷却不在这宴乐休假之列。自万寿节当日起,诸位女眷就需要陆续进宫当面向恭圣皇后祝寿、献礼。而姜祎作为皇长女, 则需要在恭圣皇后身边陪侍接待。
午时一刻,恭圣皇后同姜祎在紫兰殿用完午膳, 便在侍女服侍下去偏殿小憩。
姜祎同宫中负责执掌礼仪宴会的唐女史核对后,发觉按例下一位觐见的应是左光禄大夫苏授的夫人周氏,时辰是申时四刻。今日女眷面圣后, 晚间还有万国节,接待来自各国前来祝寿的使臣。
时间尚早,后续的日程还很满, 恭圣皇后便特许她不必陪侍接待周氏, 先在侧殿休息片刻, 梳洗准备晚间的万国节。
姜祎很乖,即使是获准休息, 也同女史和宫女们一同布置好了殿里, 为下午接见周夫人做准备。唐女史见她忙碌间略有苍白的脸色, 不免有些心疼。
她毕竟是先皇时就跟在恭圣皇后身边的宫人,算是看着姜祎长大的,也知晓万寿节上姜祎一直勤勤勉勉服侍恭圣皇后左右, 接连几日不得安歇。
繁复厚重的礼服压在她瘦小的身子上,硬是撑出了一身威严华贵的天家气度,几乎快让人忘了她也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而已。
宫中的孩子早慧,姜祎和姜褚尤为如此。尚是垂髫孩童时就遭受了父亲的冷眼、母亲的严苛,又经历了先皇驾崩、太子被废、恭圣皇后称帝一连串的朝野中的剧变, 目睹宫中势力更迭的一波又一波血洗,心智早就远超同龄人几倍不止。
唐女史用帕子揩了揩姜祎额角的汗,柔声道:“公主且去侧殿换身衣服吧,这里快要结束奴婢再去唤您,不会误了事。”
姜祎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看唐女史,连忙颔首道谢。
侧殿备有柔软轻薄的花笼裙,姜祎换下了朝服。
她难得有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时间,舍不得歇下,便唤了宫女替她重新梳妆好,捡了本棋谱来看。
午后闷热,姜祎翻着棋谱,想起紫兰殿不远处便是太古池,池中沉香亭置着蓬莱国进贡的一套白玉碧玉围棋子,于是便遣散随身的宫女太监一人去了沉香亭。
姜祎六岁起就被送到了国子监,同一众朝廷重臣家中的子弟一起修习经史策论,不过学棋统共才不到两年。
她棋艺并不出众,却很喜欢自己闲来无事时钻研,尤其喜爱古书上的残局。
这一项喜好并没有得到认可。
即使因着恭圣皇后称帝,她不必像历朝的公主一样学习女红女德,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但读书之余却要循着母亲的安排,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学习舞蹈音律——待到她十二三岁,就要接任巫祝的职位,在春日祭祀大典上献舞。
母亲不喜她习棋。她也弄不清个中缘由,只好在研读棋谱的时候支开身边服侍的人——她身边也尽是母亲的耳目。
姜祎捻着玉棋子按照棋谱布好棋局。
这是苏珩初次进宫。
苍穹之下,朱红的宫墙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将人围在小小四方天地之间。远处隐隐可见的重楼飞阁彰显着皇室雍容磅礴的气势。
他谨记着出门前母亲反复嘱咐的规矩,低眉顺目乖巧地紧跟在母亲周氏身后。
周氏跟随牵引的宫女向恭圣皇后所在的紫兰殿行去,心情并不轻松。
女皇即位,这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再加上她虽为深宅妇人,也曾或多或少对这位女皇的凌厉作风有所耳闻,使得她内心愈发忐忑。
周氏与恭圣皇后是远房的表姐妹,此次进宫却是头一次见面。于情于礼,她都该带着自家长子苏珩前来拜见这位表姨母。
周氏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恭圣皇后与周氏寒暄半晌,只问了些家中近况。周氏便以为此次召见原来只是同她闲聊些家常,拉拢君臣之间的关系,正稍稍安下心来时,便发觉恭圣皇后把目光放到了一直安静乖巧坐在一边的苏珩身上。
眉目清秀的小少年,只是久病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苏家嫡系子弟的绛色衣衫竟给他穿出几分素净淡然。露出衣袖的手腕腕骨凸显,纤长的手指托着茶盏,正在安静地喝茶。
恭圣皇后笑了笑,状似随意道:“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瘦成这样,看着着实令人心疼。老太傅一直没将他送到国子监读书,朕还以为是藏在家中当做宝贝,却原来也并非如此。”
周氏心下恍然,知晓这恐怕才是恭圣皇后此次召见真正要说的事情。
她连忙道:“陛下明鉴。原是这孩子身体太弱,自小身患喘疾,不敢送进宫,怕扰了圣驾,或是将病气过给他人,实在是不好。”
苏珩闻言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上首的恭圣皇后。
恭圣皇后惋惜道:“我见这孩子便很是喜欢。既是身体病弱,朕指几个太医替他时时调养,也算是对苏家这些年来为皇室鞠躬尽瘁的嘉赏。”
说罢她又慈爱地道:“这殿中太闷,想来他也不愿听你我二人在此闲话。听画,带他在宫里四下里走动走动吧。”
苏珩甫一出紫兰殿,便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
恭圣皇后所言没错,他的确不喜欢坐在沉闷的宫殿中听那些虚情假意的试探和寒暄。他只想快些离开压抑的紫兰殿。
苏珩朝着远处走。一路行来,宫中四处都是人,他觉得这宫中的每个人都被束缚在重重规矩与强权之下,令他感觉有些窒息。
在天子面前,每一步每一言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而即使是天子,也要为百官和天下悠悠之口所束缚着。
他有些无法想象若是那些在这深宫中度过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苏珩远远地瞧见一片湖。湖水碧波粼粼,遥遥望去像是一面跃动着金色碎光的镜子,是个宫里难得罕有人至的地方。湖心建了一座亭子,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听画虽是名义上要“带他在宫里四下走动”,实际上却也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并不会对他要去的地方有丝毫置喙。
待到苏珩走近,才发觉那湖心亭中已然有了人在。
那是一名穿着鹅黄花笼裙的少女,正捏着一本棋谱,看向石桌上摆好的棋局。
少女长得很漂亮,薄纱织成的花笼裙衬得她肤白似雪,像是一只精致的瓷娃娃。她正研究棋局研究得入神,并未察觉他的接近。
苏珩家中姐妹很少,没有怎么见过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更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这只瓷娃娃。
他把目光放到少女面前的棋局上,只略微看了看,便认出那是《烂柯志》上记载的一局“千层宝阁”,恰巧他四五个月前也曾试图破解过。
苏珩感到有些惊讶,又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少女身上。
她的年纪并不大,起码不会大过他,脸蛋还有点肥肥的。
他很难想象如此年幼的小女孩也会对这种晦涩难懂的棋谱感兴趣,又在诸多古书残本中恰巧找到了同他一样的棋局,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
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少女总算回过神来。
姜祎抬起头,看到负手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在脑中搜寻了一下,确定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于是便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
苏珩后退几步站定,规规矩矩地行礼答道:“在下苏珩,家父左光禄大夫苏授,今日是随母亲进宫觐见圣上。”
他本想问一问少女是什么人,以便日后有机会再与她探讨棋局,却又觉得冒然询问一位陌生少女的闺名十分无礼,于是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姜祎听罢,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很亲切地道:“苏太傅是你的祖父?看上去的确有点像嗳。可是我怎么没有在国子监见过你?”
苏珩仿佛被戳中了心事,低垂下眉眼,避而不答:“我教你如何破这珍珑局吧。”
姜祎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甚至没有去纠正他称呼上的错误。
她于下棋上也没有先生教导,能得到他人的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当下立即从善如流,瞪大了一双杏眼惊喜道:“好。”
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清冷的梅香,须要靠近些才能闻得到。
姜祎将他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向苏老太傅把这个人要过来,起码也要他来国子监念书,这样说不定以后便有人陪自己下棋了。
她仰起头,看着少年温柔俊朗的侧脸问道:“你想来国子监读书吗?”
苏珩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诚实地颔首:“嗯。”
“你会的,”姜祎笑眯眯地,双手托腮看着他的眼睛,向他保证道,“你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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