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印从来不寄望于人心道德,能规范南库以后管理的,要么就是完善的律法,要么就是震慑的血腥。
南库在国朝是异常隐秘的存在,完善的律法暂不存在,如今汪督主所能选择的,便是震慑的血腥。
但凡南库贪腐之人,必定难逃一死。——这才是他要告诉南库官员和工匠的!
“封伯,南库本来就是非常事,所以处理南库,就要用非常法,无须担心。”汪印这样说道,话语中并无惧怕忧虑。
非常事用非常法,他不觉得射杀虞师放有什么问题。
缇事厂本来就黑暗血腥,射杀虞师放这种血腥阴狠的事情,汪印也不怕做。
更不怕会什么报应,事实上,虞师放之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汪印早就已经想到了。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是谁都知道虞师放为何会死,是被谁杀死。
虞师放一死,便能震慑南库的官员,就为南库以后的发展奠定一个基调。
很简单:若贪南库之才,那么便用命来换吧!
就连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府士子贪腐都会被一箭毙命,那么旁的人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南库官员便心中明白: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做。
甚至,他们还会猜想:这件事背后是不是皇上授意缇事厂所为?是不是皇上要处理镇国公府,却碍于其的地位和功勋,才折衷用了这个办法。
完全有这个可能。——就算没有这个可能,汪印也会让缇骑去作实这个可能。
他既然选择以射杀虞师放来作结这件事,那么就会平息因此而引起的所有波澜。
“主子,若是皇上来问呢?主子又该如何应对?”封伯这样问道,还是担心主子的安危。
汪印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皇上不会问这样的事,是谁射杀虞师放的,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证据线索。
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皇上怎么会问呢?
况且,虽然皇上谕令放过虞师放,但虞师放死了,皇上……也不见得会如何震怒。
对于皇上的性格,汪印十分了解,在做下射杀虞师放的决定之前,汪印已想到了种种可能,皇上的反应当然就在其中。
皇上或许会愕然震惊,表面上也会震怒,但是最后,多半会不痛不痒地敲打几句。
汪印认为,在皇上心目中,虞师放做了这么多恶事,也是该死之人。
缇事厂作为皇上手中的利剑,也当斩杀该死的人。
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汪印料得没有错,永昭帝在听到虞师放被射杀的消息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怒的神色,然后说道:“让国公爷节哀顺变吧,令缇骑全力缉拿凶手!”
令缇骑全力缉拿凶手,这不是已经将汪印和缇事厂摘了出去吗?
与此同时,皇上还有令:汪印处理好岭南道的事情,尽快回到京兆述职!
永昭帝两次谕令都提到了让汪印尽早返回京兆,不管返回京兆会遇到什么,汪印都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现在他全力处理着南库的后续,每天都腾不开身来。
自从射杀了虞师放之后,南库所有的官员变得更加配合了。
哪怕先前他们就十分配合了,但现在还是吐出了更多的东西。
特别是副总管方衍和董坤这两个官员。
他们先前还是觉得镇国公府不会放弃他们,也想着自己不全盘托出的话,对镇国公府来说多少还有些价值。
可是,虞师放被一箭毙命,他们先前所有的侥幸和希冀都幻灭了。
想到就连虞师放这个镇国公府世子都被缇事厂毫不留情射杀了,他们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惊惧,根本不用缇骑再震慑什么,就忙不迭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早前缇骑禀告过,虞师放之所以会起贪念,关键就在于董坤这个南库副总管。
董坤是两年多前就任南库副总管,接的是前南库副总管袁克的位置。
在他被任命之前,缇骑自然将他的所有情况都查清楚了,现在汪印还能将他的细末一一道来。
他原先在江南道为官,一直勤勤恳恳,而且本性小心谨慎,才干虽然在朝中不显,却也非那种庸庸碌碌之人。
这样的官员,本性谨慎,也不乏才干,很适合担任南库副总管。
这样一个官员,为何在来了南库之后,起了那么大的贪念呢?而且,还将镇国公府拖下了水,最后酿成了南库窝案。
第444章 疑点
汪印最后审问的重点,就在于董坤这个人。
即使知道董坤身家清白,即使缇骑已经将董坤细末都查了一遍,现在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代表着过去的查探有遗漏了。
在汪印着手收局这段时日,缇骑急赴江南道,再一次细细查探了董坤这个人。
这一次查探,和之前汪印所收到的禀告几乎没有出入,卷宗上所描述的好董坤,的确还是一个谨慎而有才敢的官员。
可是,南库这里的贪腐窝案是明明白白的,董坤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
据董坤自己招认,是在见到南库这些金屋银山之后,才被晃花了眼睛,才会动了贪念。
但是汪印不信。
南库这里的确是金屋银山,但谁都知道涉及南库是足以掉头的事情,这样的金屋银山,还不足让董建坤这样的谨慎的官员动心。
而且,这个动贪念也太快了,几乎是董坤刚来到南库任职之后,就已经起了贪念。
一个官员履新,再怎么贪心,也不会立刻行动,何况是本性谨慎小心的董坤?
汪印的目光在卷宗上梭巡,末了将它合上,淡淡吩咐道:“将董坤带上来吧。”
缇骑审问的手段是何等恐怖,已经不用细说,经过连日来的审讯,董坤已经和之前大变样,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他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衣衫上染着一些暗红血迹,腿脚显然也遭受重创,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看到他这副惨状,汪印神色不变,内心毫无波动。
就董坤在南库这里做下的事,万死不足惜,受了这些刑求算得了什么?
汪印之所以想见董坤,是心中有疑惑不能解而已。
“说说吧,为何要教唆虞师放贪腐南库?”汪印这样问道,脸上不喜不怒。
但是董坤还是瑟缩了一下,枯瘦的脸容浮出不能掩饰的畏惧,他根本就不敢看向汪印,低下头懦懦地说道:“下官……是见财起意……”
似乎开了口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董坤的身子不再瑟缩,继续说道:“下官被南库迷花了眼,这里的矿藏日日萦绕在心,下官十分清楚,要想从南库中牟利,只从能镇国公府中着手。恰好,那时候国公爷生了重病……”
他重重点了点头,仿佛认命般招供:“见到南库的钱财,谁不会动心呢?下官自知死罪难逃,实在无可辩驳……”
他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再说任何求饶辩驳的话语,是一副认罪伏诛的模样。
汪印半敛着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雕花扶手上轻轻拍了拍,随后淡淡说道:“是吗?那么本座想知道,董大人的独子……当真是病死的吗?”
听了这句话,董坤猛地抬起头看向汪印,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深陷的眼珠里布满了惊愕。
以及一丝掩藏不住的怨毒哀痛。
“督主,下官……草民不明白督主是什么意思。”董坤稳住心神,强自镇定道。
不过他惨白的神色和颤漏的语气,都已经昭视出他内心的慌乱。
“不明白?无妨,本座回到京兆之后,会如实奏禀皇上,虞师放虽然死了,但死得无辜,不过还可以有身后哀荣,镇国公府将显赫如昔……”汪印这样说道。
他淡漠的神情,没有起伏的嗓音,带着强大的感染力,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语。
是了,他是缇事厂汪督主,所说出的话语定然能够做到!
董坤毫不怀疑汪印的话语,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不可置信脱声道:“怎么可能?虞师放都已经死了……他是南库首恶,怎么会无辜?!”
汪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教唆虞师放的你……才是南库的首恶,本座说虞师放无辜,难道不对?”
“当然不对!虞师放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死不足惜,怎么会无辜!”董坤立刻高声反驳道,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汪印似乎没有看到董坤的激动,仍旧十分平静地问道:“董大人似乎对虞师放极为憎恨啊……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本座,贪腐南库、教唆虞师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董坤抬起头,迎上了汪印狭长的眼眸,这双眼眸异常淡漠,里面分明有着了然!
再想想汪印的问话,到了这个时候,董坤哪里还不明白呢?
汪督主,肯定是知道什么了……
董坤苦笑一声,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苦涩地说道:“既然督主什么都知道,何必来问草民呢?”
“不,本座不知道,才要问你。”汪印这样说道。
缇骑调查的卷宗中,只写了这么一句话:“董坤独子在岭南道病死。”,这话太简单了,只是在述说董坤的家宅情况,以往放在无比详尽的情报中,仿佛沧海一粟,根本就不会引起汪印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