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父亲的疲倦与冷淡,虞师放再一次愧疚地说道:“阿父,是孩儿不对……您,您别生气……”
可是,虞诞芝已经合上了眼,连再看儿子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虞师放见状,只得无奈地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吩咐管家好好照看好父亲,云云。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虞师放脸上的愧疚便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缇事厂,汪印!总有一日,本世子要讨回公道,总有一日!”
回到府中之后,他越是想,心中越是不忿和难堪。
在韶州狱轻易就招供出来,这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在他看来就是人生的污点。
而这些污点,都是因为缇事厂和汪印,若不是他们,他何须受这样的罪!
“世子爷,正是这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了这个难关之后,事情就好办了。”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人谄媚地笑道。
他是跟随在世子身边的人,只有世子好了,他才能好。
世子在南库得到巨大好处的时候,他当然也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虽然世子现在不能做些什么,但是以镇国公府在国朝的地位,待这事的风头过去,待汪督主等人离开岭南道,世子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管事不遗余力地奉迎着虞师放,就是希望自己主子能够振作起来,只要世子还在,何愁没有好处?
听了这些话语,虞师放神色好看多了,他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忍一时之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缇事厂离开了,他必定会……必定会讨回公道!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因为这样牵动了胸前肋骨的痛,让他的身形微弓着,脸容显出一种异样的阴森狰狞。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细微“嗖”的声音响起,一支锋利的弓箭从他右侧方向射过来,夹杂着的无可抵挡的凛然和狠辣,在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前,直直没入了他的左胸。
弓箭力度极大,寒铁箭簇穿过了他的衣衫,射进他的血肉,只留下半截羽尾在外面。
“呃……”虞师放只来得发出这一声痛呼,便两眼瞪大倒了下来,几乎连抽搐都没有,便瞬间毙命。
他身边那位随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中年随从的甚至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世子出事了,世子出事了!”
第442章 射杀
当虞诞芝听到下人汇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镇国公府内,他的儿子被人射杀了,一箭毙命!在镇国公府内,他的儿子被人射杀了!
如果不是属下们面如死灰,他会以为听到这是一场恶意闹剧。
可是,在镇国公府内,谁敢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意识到这事是真的之后,虞诞芝跌跌撞撞地往虞师放的院子跑去,在见到院子中的情形后,他呆立当场,瞬间老泪纵横。
儿子倒在了地上,圆睁着眼睛,脸上是一片骇然,而他的左胸,就插着只剩半截的弓箭。
这支弓箭,没有任何标记,就是寻常可见的弓箭。
正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弓箭,要了他儿子的性命!
他没有闻到多少血腥味,只看到凝结在儿子脸上的惊恐,只看到儿子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想来,这支弓箭力度太多,儿子避之不及,瞬间就没有了气息。
这一箭,力度巨大,角度精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浪费。——虞诞芝可以想象,儿子在被射中之后,瞬即就已没有了生还希望。
这一箭,何其狠辣!
在整个岭南道,能射出这样一箭的,有几人?
更重要的是,敢射出这一箭的人,能有谁?
看着儿子死死瞪大的眼睛,虞诞芝双手握成拳,而后一步步往前,步履阑珊,身子摇摇晃晃。
终于,他在虞师放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然后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浑浊的双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可是这些泪水始终无法落下来。
良久良久,在所有人都惊恐不安的时候,虞诞芝终于有动作了。
他魏魏颤颤地伸出手,然后覆住了虞师放的眼睛,缓慢地往下顺了来。
看到自己儿子的眼睛终于合上了,虞诞芝的眼睛才眨动,蓄满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感受得到,儿子的身子在逐渐冰冷,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儿子死了,他的儿子,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去了,他拼上了一切、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去了!
无论儿子有多么不好,无论儿子做了什么事,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老来子,是他等待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儿子。
现在,儿子就这样躺在这里,身子渐渐冷却,脸上还带着惊恐,死不瞑目!
在为儿子合上眼睛的时候,虞诞芝死死咬着牙,连唇上都渗出了血迹,半响才冷冷地吐出一句:“缇事厂,汪印!”
他不知道射箭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潜进国公府的,但他知道,射杀他儿子的人是谁。
在岭南道这里……不,在整个大安朝,会这么做、胆敢这么做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只能是缇事厂的汪印,就只有汪印那个疯子!
汪印的确是遵照了谕令,将放儿从韶州狱了出来,可是……汪印没有饶过放儿!
韶州府衙内,唐玉沉声向汪印复命:“厂公,任务已经完成了,一箭毙命。”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脸容无悲无喜,只摆了摆手让唐玉退了下去。
一旁的封伯见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主子,就这样射杀了虞师放,皇上那里若是怪罪……”
主子所下的命令必定有理由,封伯无比信服主子,断然不会贸然置喙什么。
只是主子自从下了这样的命令后,就变得异常沉默,这让他心中七上八落。
皇上已经令主子回京兆述职的了,谕令中多少有问罪于主子的意思,可是在此当口,主子反而射杀了镇国公府世子虞师放。
虞师放这样的人固然死不足惜,可是主子……
汪印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案桌,淡淡道:“皇上会怪罪什么?本座也为世子之死深感痛惜,若镇国公府有需要的话,缇骑还可以帮忙缉拿凶手。本座也想知道,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呢。”
就算虞诞芝和皇上想到此事是本座所为,那又如何?
那支弓箭上并没有刻着“汪印”“缇事厂”的字样,怎么能扯到本座头上?
本座什么也不知道,岂会承认担下这个罪名?
事实上,让虞师放就这样死去,本座也是真是颇为不满。
虞师放死的太轻巧了……
不过,这样也好,南库深坑里的那些白骨腐尸,他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
对于射杀虞师放一事,汪印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南库会出现这么多事情,原因或许有很多,有虞诞芝精力不济,也有缇事厂督查不严,但最大的原因,在于虞师放。
这个人的野心太大,胆子太大,镇国公府是皇上钦定总管南库的,连总管的人都从南库中牟利,那么底下的官员会怎么样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个道理,不仅可以用在皇上身上,放在南库这里同样合适。
在汪印看来,南库的罪魁祸首,就是虞师放。
但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存在,因为皇上的顾虑体恤,虞师放最后全身而退,将南库窝案的罪名都推给了其舅兄许洲和其他官员身上。
若虞师放这个首恶不除,那岂不是在告诉南库的官员和工匠,朝廷会允许这样贪腐血腥的事情发生?
况且,虞师放所做的,并不仅仅是贪腐而已。他所做的最大的恶,乃是隐瞒了工匠改进铸造方法这件事情!
第443章 非常法
汪印后来了解过,用改进铸造方法所造出来的刀剑弩床,比之前更为轻巧更为锋利。
这就意味着,这些兵器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会比之前是更为巨大的,届时不知会挽救多少士兵的性命。
虽然现在国朝无战事,但大雍朝仍在一旁虎视眈眈,国朝不会一直承平。
大安得居安思危,有了南库这些改进的铸造方法,那么朝廷十大卫的防御和进攻能力也将会不同。
此乃关于国朝长治久安,怎么能饶了虞师放?这个人,绝对饶不得!
让虞师放全身而退,那么南库那些死去的工匠白骨和腐尸,何以祭奠?
让虞师放全身而退,那么南库接下来会如何走向?管理将会如何?
在大安朝,权势地位比镇国公府还要高的人不是没有,能代替镇国公府接任南库的人,那必定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虞师放做下了那么多恶事,还能平安无事,有了这样的例子在前,那么接任南库的官员和工匠以后会如何?
现在是由张毫端和关寒松来总管南库,现在这两个人的确是清正廉明的人,但时间更久一点呢?换作别的官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