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互相问过好,陈氏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你今儿见到她了吗?”
杨太傅点头。
陈氏又问,“她是不是很好看?”
杨太傅抬头,面无表情看向老母亲,“阿娘想说什么?”
陈氏笑了,“镇儿,你在前朝,是不是觉得帝王很威风?我们在后宫,一样给她磕头,所谓母仪天下富贵极致,不过如此了。你说,阿娘当年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杨太傅垂下了眼帘,“阿娘,都过去了。”
陈氏叹了口气,“今儿她拉着宝娘的手,说了半天话,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什么。我也不想再问宝娘是谁的孩子了,反正,你做好准备吧,要变天了。宝娘是个好孩子,你也别总瞒着她,以防她被人算计。”
杨太傅点点头,“儿子谢过阿娘,阿娘辛苦了,早些歇着吧。”
母子二人说了几句话,杨太傅就往栖月阁去了。
宝娘起来后就泡在了书房,一个人静静看书。杨太傅悄悄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宝娘似有所感应,抬起了头,“阿爹回来了。”
杨太傅笑了,走到女儿身边,宝娘给他搬了张凳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阿爹今儿累不累?”
杨太傅摇头,“今儿就是吃喝玩乐,阿爹不累。”
宝娘忽然冲杨太傅笑,“阿爹,宫里的歌舞真好看,咱们家有没有?”
杨太傅也笑了,“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喜欢看歌舞?”
宝娘眯起眼睛笑,“好看呀。”
杨太傅拉起女儿的手,“你若是喜欢,让管事给你买几个人,回来唱给你听。”
宝娘拍马屁,“阿爹真好。”
杨太傅继续微笑,“宝儿今日在宫中如何?”
宝娘想了想,“宫里很大,娘娘们很和善,就是,饭食不好吃,端上了都冷了。”
杨太傅笑了,“宫里就是这样,看着热闹,其实冷冰冰的。”
宝娘听到这话有些诧异,连忙看了看外面,“阿爹可不要到外面去说。”
杨太傅眼睛没离开过女儿,女儿越来越大了,马上就可以说亲了。这回进了宫,不知道她对女儿有什么安排。她深处重重深宫,又是个妇人,行动不方便,自己这边也该做些安排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宝儿,你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吗?”
宝娘还在思索,听到这话,忽然,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愤怒、焦灼、伤痛,激得她差点又昏过去。
她的额头开始冒汗,杨太傅见状,一把抱过女儿,“宝儿,你怎么了?”
宝娘强行压下了内心的那股陌生情绪,摇了摇舌头,微微摇头,“阿爹,我无事。阿爹,女儿想知道。”
杨太傅拿袖子给宝娘擦了擦额头的汗,“阿爹说了,你别害怕。阿爹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你渐渐大了,早晚要知道的。你生母不是旁人,就是,就是今天你去磕头贺寿的那一位。”
宝娘以为自己听错了,“阿爹,是谁?”
杨太傅垂下了眼帘,“当今太后娘娘。”
宝娘眼睛瞪的似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她瞠目结舌,已经说不出话了,“阿爹,阿爹,她,她怎么会,怎么会?”
杨太傅抬起了眼帘,“阿爹对不起你,让你自小没有生母,都是阿爹的错,你别埋怨你阿娘。”
宝娘渐渐平复了心情,她仔细在心中搜索,这个劲爆的消息,为什么没有引起原身的任何反映,过了许久,除了有些累,宝娘没有别的感觉了。
杨太傅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宝儿,你怪阿爹吗?”
宝娘勉强笑了笑,“阿爹对女儿好。”
杨太傅把女儿搂进怀中,“是阿爹不好,你还小,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但阿爹想让你知道。你阿娘年幼时和阿爹定亲,后来,我去莫家读书,你阿奶受莫家人蛊惑,去李家退了亲事,还定了太太。等我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阿爹当时很难过,可阿爹不知道怎么办,就算把自己关起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阿爹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你阿娘说,就算她来了,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后来,你阿娘进宫了,阿爹中了状元,做了官,还救了圣上一命。等先帝去了,后来又有了你。”
他声音有些哽咽,宝娘挣脱开来,“阿爹,您为什么不早些说呢。”早些说,宝娘就不会一直讨好太太,就不会期待太太的垂怜,更不会被野种两个字活活气死。
杨太傅又垂下了眼帘,“以前你小,阿爹怕你知道了说出去。如今你大了,懂事了,也该知道了。都是阿爹不好,不能给你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你阿娘也不能明着对你好,若是外人知道了,她还要受连累。”
宝娘仔细想了想,“阿爹,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杨太傅摸了摸女儿的脸,“你和你阿娘长的太像了,今儿你进宫,怕是有很多人会起疑心了。你放心,阿爹会给你找个好婆家,谁也不敢欺负你。”
宝娘心里有些沉重,“阿爹,圣上要是知道了,会处罚阿爹吗?”
杨太傅心里也没谱,“阿爹不想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在家里躲着。如今你露脸了,就算圣上不知道,也会有人让他知道的。我儿放心,阿爹心里都有准备。阿爹这么多年,对圣上忠心耿耿,他总不会一点旧情不念。”
宝娘看向杨太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阿爹告诉女儿。”
谁知杨太傅忽然画风一转,“阿爹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赵家小子?”
宝娘被问的突兀,顿时有些脸红,“阿爹,女儿还小呢。”
谁知杨太傅却不是开玩笑的,“阿爹跟你说,如今,能和圣上抗衡的人不多了,赵家算一个。阿爹隐约知道,晋国公手里有些私铸的武器,连朝廷都没有。当年京城内乱,先帝刚折损了三个皇子,庞家又放胡人南下糟蹋百姓,晋国公力挽狂澜救下大景朝江山,最后却偏安东南。这么多年了,虽然他一直支持圣上,但阿爹知道,他手里有保命的东西。你若能嫁入赵家,就算你的身份揭开了,圣上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最多罢了阿爹的官罢了。”
宝娘的心又往下沉,“阿爹,会这么严重吗?”
杨太傅摇头,“阿爹也说不好,但如今皇子们长大了,朝中开始混乱,阿爹身居要职,皇子们个个觊觎你,可我儿怎可嫁入皇宫,不说那里是吃人的地方,也乱了伦理。阿爹看的出来,赵家小子对我儿颇为倾慕,阿爹很高兴,能给你找个好夫婿。”
宝娘想到那个少年,在香梨树下对她浅笑、她被莫九郎唐突时柔声安慰她、皇子虎视眈眈时他主动站在她前面遮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爹,女儿不想嫁人。人家什么都没说,咱们说这些作甚。”
杨太傅笑了,“好,不嫁,不嫁。”他一边笑一边心里默语,阿爹会让他们主动来提亲的。
他摸了摸胡须,“时辰不早了,宝儿今儿就在后院吃饭,吃了饭之后自己读书写字。”
说完,他就起身了,宝娘把他送到栖月阁门口,停住了脚步。
吃饭的时候,宝娘总是跑神。刘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难道老爷跟二娘子说了什么。
宝娘把一筷子菜夹到碗里,又从碗里夹到盘子里,等一会儿之后,又从盘子里夹到碗里。刘嬷嬷可以确认,二娘子心绪不宁。
她给宝娘盛了一碗汤,“二娘子,夜里冷,喝口汤。”
宝娘回过神来,“多谢嬷嬷。”
喜鹊也发现了宝娘有些不对劲,但她什么都没说,悄悄让其他人都离远些,她和刘嬷嬷陪在宝娘身边。
宝娘意识到自己走神,连忙和刘嬷嬷解释,“嬷嬷,宫里吃饭的规矩好重啊。”
刘嬷嬷轻笑,“是呢,我听说,贵人们吃饭,就算再喜欢一样菜,最多只能夹三次。”
宝娘开玩笑,“端起盘子都赶到自己碗里,一次就够了。”
一句话说的刘嬷嬷和喜鹊都哈哈大笑。
喜鹊笑的治打嗝,“二娘子,要是那样,不消一刻钟,立刻成了满宫的笑柄。”
宝娘狠狠往碗里多夹菜,“连吃饭都吃不好,再富贵,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家里好,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宝娘晚上吃的比平常多一些,胃里饱饱的,人会增添幸福感。
她现在屋里走了许久,自己整理了衣柜。喜鹊也不拦着她,吃了饭动一动,总比干坐着强。
宝娘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思绪飞扬。那个艳光四射温柔和蔼的漂亮阿姨,原来是原身的生母啊。宝娘,你听到了吗,你不是野种,你阿娘又漂亮又温柔,算起来是你阿爹的原配,现在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虽然她不能认你,但这天下做母亲的,没有一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
等了半天,没有半点回应。宝娘叹了口气,阿爹说我不能在家躲着,可我出去了,别人都能看得出来,风雨即将来临。
你放心,我会听阿爹的话,好生过日子。
到这里,她又想到杨太傅说的话。宝娘心里有些纠结,上辈子单身了二十六年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结婚。现在她还不到十三周岁,杨太傅就要给她说亲事了,对方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而且,人家男方屁都没放一个,杨太傅说的好像明天赵家就会来提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