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何须灰心丧气呢?”甄易启劝慰着长吁短叹的甄希悯,将心中考量和盘托出:“儿子这里有一计,定能使废太子站在我们这一边——”
甄希悯凑上前去侧耳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下巴上山羊胡子微颤:“这、启儿,这真的可行么?”他为儿子行事胆大心狠而震惊的同时,却也颇觉欣慰;所谓无毒不丈夫,虽说这手法卑鄙了些,可若是真地能叫甄家恢复往日的荣光,倒也可以一试......
见父亲眼中只有讶异却并无反对,甄易启点点头:“废太子当初和太子妃闹翻,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上表恳请将这个女儿记入宗谱,如今她在一个五品小官的家中,虽说年岁渐大容貌长开了,不过以往跟随废太子的几个人却还能认出她来,与她那母亲眉眼肖似,确定无误的!太子妃想必恨毒了她,咱们只需要两边同时作为蒙着他们,借力打力——徒熙晨是正统的嫡长孙,可比四皇子来得名正言顺!”
仔细地左思右想一番,甄希悯不得不承认,这也许是最可行的一条路子了。毕竟如今唯一流有甄氏血脉的皇家子嗣只有已经失声的徒熙妟,身有残疾便等于废了,自然是不能纳入考虑之中,只能忍痛舍弃;五皇子徒文憬与其兄感情甚笃,即便排开之前自己妹妹和林汀的恩怨,林家与甄家也有些龃龉,同样是拿捏不得;捡来挑去,也只有徒熙晨这个选择了......
他们在这儿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却忘了,世事岂能都任由他们安排?
......
看着自己面前兴致勃勃游说的丰韵妇人,崔氏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维持住自己多年来被教导的礼节,将手里空空如也的茶盏盖起搁下,她朝旁边的丫鬟招招手:“今晨起早,现下里却有些乏了,郑夫人,恕我不能作陪!”
那妇人正在兴头上,被崔氏这一出打断,霎时间脸色涨红羞窘尴尬不已。她也算是交际圈子里出了名游刃有余的人物,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只得勉强扯着嘴角笑得僵硬:“瞧瞧我这记性,一说起话来便不住嘴!天色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看着妇人翡翠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崔氏嘴角一勾冷漠地笑了笑,旋即起身转入内室。
一挂珊瑚色的珠帘被撩了起来,瞧见坐在紫檀雕花圆桌旁的少女言笑晏晏,崔氏瞬间地愣怔后,无奈地摇摇头:“怎么悄没声地便躲在这儿了——方才那郑夫人的话,你可听见?”
徒月书重新拿起桌上针线篮子里做了一半的衣裳,以与崔氏如出一辙的弧度嗤笑着:“都当别人是傻子呢!母亲,您打算怎么做?”
施施然坐到女儿身旁,看着她手中那件青色袍子,衣襟上绣着大小错落的卍字流纹,显得精致而并不花哨,崔氏摸了摸女儿的面颊,瞧着她眼底微微的浮肿,话中有些责备之意:“若教晨儿知晓你为了给他做衣裳又熬晚了,他定然要自责的,针线上又不是没有手艺好的丫鬟——”
摇摇头,徒月书蹭了蹭母亲温热的手掌,难得的小女儿娇态惹得崔氏窝心得很:“不碍事儿的,熙晨又不会知道,等他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母亲可得给我瞒着,这件衣裳眼瞧着就要收尾啦!等熙晨过生辰,恰好能穿得!”
“你呀......”崔氏自然乐见他们兄妹情深,撇开不提,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郑家原本算是三皇子一派,和甄家关系匪浅;过来为我打抱不平?这种程度的谎话也未免拿咱们太不当回事儿了!我是有几年不曾出门,可还没到睁眼瞎子的地步——月书,你皇祖父不是宣你明儿进宫去说话么?你隐晦着与你皇祖父提上一句,瞧瞧你皇祖父有什么反应!”
废太子曾有个爱宠的外室,这在京城中早就算不上秘密,故而为了皇家的声名着想,清屏细作的身份被深深隐藏起来,并无人知晓。不过,徒高程却曾经通过崔豫章对崔氏提点过一二,崔氏不是蠢笨之人,猜测其中必有自己不能碰触的蹊跷,因此虽说对这个外室女心中很是膈应,却也按捺下来不再多事。
崔氏眼底寒芒一闪而逝,本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是,谁想这些不安好心的玩意儿却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徒文慎确实被贬斥为庶人不错,可自己和两个孩子却记在皇室宗谱上呢——
徒月书今年已经十二岁,她素来玲珑剔透、做事儿说话都大方得体,完全不负乐康郡主的名号;许是因为接连亲手圈禁了两个不孝子,徒高程近些年来对天伦之乐越发看重,孙辈里面徒月书最是稳重又宠辱不惊的,因此徒高程对她更是偏心几分。
“母亲知道,你与晨儿都不喜欢那个丫头,不过好歹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有人敢来挑拨骨肉相残,你们皇祖父不会视而不见的!”崔氏想着方才郑夫人言中之意,甄家能查到的消息,想来皇上也应当清楚,虽说不明白他们的意图,想来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自己就看着,看看这些诡谲小人最后的下场!
闻言,徒月书抿着嘴兴味地笑着,一双杏核眼狡黠而灵动:“柿子挑软的捏,那也得看究竟是柿子、还是扎手的刺玫瑰!再怎么着,这是皇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插手左右......这一趟,我可也要仗势欺人一次啦!”
摩挲着女儿脑后梳起来一绺柔顺发丝上缠着的米粒大粉色珍珠,崔氏含笑不语。
第88章 覆灭
“见过四皇叔,四皇叔万福金安!”
看着自己面前婷婷袅袅福身行礼的小姑娘,一袭浅碧色的春衫婷婷袅袅,衬得十二岁的女孩儿仿佛一枝初春新柳般,徒文憧停下了脚步,端详着她,微微一笑:“原来是月书,父皇又找你来说话了?”
徒月书点点头,笑容很是端庄恭敬,语气却又不乏亲近:“回四皇叔,皇祖父新得了个木船,拧拧上面叫发条的东西,还能在水面上走呢!我往日里只觉得那些蛮人粗俗得很,可瞧着西洋的这些玩意儿也确实有些心思巧妙的机关哩——”她只比徒文憧这位皇叔小了三岁不到,素日常常在徒高程那儿碰见,叔侄俩倒也算熟悉。
“哦?我倒是想起来了,前番有一支鄂罗斯的商队到了京城,带了不少西洋玩意儿来,你五皇叔也爱他们手工灵巧,比起本国工匠来颇有不同,因此特特去淘了这么个东西来献给了父皇——”想着自家弟弟昨日还在自己面前得瑟着,徒文憧笑了笑,想起往日的诸多事情来,看向徒月书时眼底也多了一丝温柔:“我记得,你五皇叔那还有金发碧眼的木偶娃娃,做得也精致别趣,倒还适合女孩儿家。月书,你若喜欢这些东西,还有别的新奇玩意儿,只管朝你五皇叔那儿要去!”
当初母妃病逝,太子妃崔氏对徒文憧兄弟多有照拂,勿论这其中目的是否单纯,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来自嫂嫂的这份关切确乎令徒文憧兄弟俩感念至今。
徒月书颇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好呢?”无论是外面的传闻,或是在皇祖父那儿瞧见这位叔叔,都是冷冷淡淡的,突然变得这般温和,徒月书却实在是有些难以适应了。
见她这番模样,徒文憧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然而想一想,还是没有动作:“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一家子亲骨肉,他瞧见你们,只有欢喜的份儿——你和熙晨都是好孩子,日后要更懂得为长辈分忧!”徒高程如今渐渐已有老态,而徒文憧在前朝的来往公事日益繁重,自然无法再如往素那般常常陪伴左右,弟弟徒文憬又要进上书房......现下里能有徒月书入宫来为徒高程一解忧闷,徒文憧对她自然更是多了几份喜爱,摆出这幅长辈的姿态来也并不觉得别扭。
“月书明白,谢四皇叔教导!”徒月书应声答下,瞧见不远处安福从云华殿廊角急急匆匆地往这边赶,叔侄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徒月书便出声告辞了。
走出几步,她回头看去,只见得安福毕恭毕敬地俯首对徒文憧说着什么,徒文憧神色微肃,点点头便与安福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重霄宫方向而去。徒月书心中思忖片刻,颊畔浮现出两个浅浅笑涡来。
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重霄宫的后殿,徒文憧一眼便瞧见徒高程负手立在窗前,周身都弥漫着阴沉冷峻的气息。
“憧儿来了——”徒高程转过身来,眼底暗色如墨迹晕染开来,黑沉沉的叫人心悸,他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只白玉斗,徒文憧眼尖地注意到他干瘦的手面上暴起的青筋,垂手立在他的面前。
徒高程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来:“憧儿,若是你养了一只聪明伶俐又能干猎犬,作为你的马前卒为你咬死了不少猎物;然而与此同时,它偷吃了不少,甚至于,它还暗中撺掇着你的两个孩子打架——你说,该拿它怎么办呢?”
心底一凛,徒文憧抿了抿嘴,考量了半晌后慎重地开口:“依儿臣看来,俗语有云,事不过三,一次胡闹,等闲视之为调皮,教训教训就是,二次不听话便应当拿鞭子抽一顿,若是还故态重萌,只作不曾养过这么一只狗,打杀了就是!天下间骁勇善战的好猎犬多了去,哪里便差了这一只?!”徒高程意有所指,徒文憧自然心知肚明。虽说不知道甄家此番又犯了什么事儿叫父亲震怒,徒文憧却敏锐地感觉到,倾覆甄家的契机,便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