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问月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打翻了灯盏,纵起大火。
这瑶华宫是她的耻辱,既是要死,那便让这份耻辱随她去吧。
也让她来世能够谨记于心,莫再重蹈覆辙,害苦别人,也害苦了自己。
烈火蔓延,滚滚浓烟,三更时分的夜光亮冲天。
她躺在瑶华宫冰冷的地上,目光悠长空洞,眼角似是有一滴泪滑落。
魏央,抱歉。
生命如灯盏,燃的起,便迟早会熄。
点亮的光,自然也有弱有强。
恨吗?
恨,恨她本可安然一生,却无故被牵扯进这场阴谋,自以为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结果不过是为人刀俎。
悔吗?
悔,悔她痴心错付空欢喜,江水青平,于人明珠相思意,负了别人也负自己。
如再来一次……
如能再来一次,谈何江山如画母仪天下,她要翻云覆雨,搅弄风云,让所有计算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还要补偿那人,不该让一个披金带甲卫国,气吞山河万里的人,死于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如果能有如果。
清风如许,万里晴空。
大地一片生机勃勃,万物复苏,春意渐起,明媚的暖阳照下来,让人不由地生出几分懒意。
朱色的亭台没有桌椅,略显空旷。碧色的水,青石的阶似是融成一体,勾阑的木台上坐倚着一个曼妙身影。
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披在肩上,轻挽着一根白玉簪子,衬得胜雪肌肤,更是如凝如脂。
仔细望去,那张百媚丛生的脸,眉头微锁,樱唇紧闭,极长的眼睫微微抖动。
似乎是梦魇了。
美人小憩,他本无心打扰。可见她面色痛苦,久久得不到释怀,他于心不忍,便出声唤醒了她。
“姑娘,醒醒。”
紧绷着的心口,忽然有了疏松。
她已经感受不到毒药带来的疼痛了,没了呛人的浓烟和喉咙的腥甜。
这是已经死了吗?
白问月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一身凛然的英锐之气的男子。
这双乌黑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不是魏央,还能是谁。
“魏央。”
女子环住了他的脖颈,惊呼出声,淡淡的兰香味扑鼻而来。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于是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等她稍稍平复,这才拂开她的手问道:
“姑娘识得我?”
第2章 置身风云
微风轻轻地吹着,嫩芽与青草的味道,如梦般甜蜜。
是下意识的欣喜和愧疚。
他们是在死后‘重逢’了吗?
所以当她再见到魏央的这张脸,心中难掩激悦。
可魏央的话,让白问月一怔,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愣神了片刻。
只见魏央浩气凛然,不怒自威,剑眉下那双璀璨如星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她初识魏央时,他便是这副样子;冷毅俊朗,英姿玉树。
可与她结识后,这个气壮山河的大将军,成了一只披枷带锁的困兽,进退不得。
那双曜石般眼睛,也未曾再闪烁过。
她疑惑了片晌,莫非是人死之后会把生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既是如此,为何她却还记得魏央?
白问月的困惑还未解开。
“小姐。”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
两人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翠绿短衫的小丫头,手中抱着几卷画轴,似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白问月错愕地望着她,一时忘记应声。
这是……从香?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又仔细瞧了两眼。
的确是从香。
从香是她闺中的贴身丫鬟,这丫头心思纯良,当年曾随她进宫伺候。
后来因为她初入宫廷,又力不能及,所以入宫不过三月,从香便死在了深宫的尔虞我诈里。
从香死的那天白问月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着人将尸身送回了她的老家,然后紧闭宫门。
向来滴酒不沾的她,那日罕见地喝的烂醉如泥,久睡不醒。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吞刀刮肠,与太后棋布错峙,立誓要一决高下,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显然,太后未赢,她也不曾胜。
再一次见到从香,白问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非常疯狂的猜测。
她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越过勾阑,向水中望去。
果不其然。
水面上映出的那副面孔,青涩未褪,稚嫩依旧;皮相还是她的皮相,但绝不是一个已经婚嫁过的女子。
她看着水面,望的出神。
空气似凝结般寂静。
魏央凝目蹙眉地望着她,看着她似惊似喜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心中的疑问还未解,魏央便又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女子先是扬起嘴角一笑百媚,进而又忽然仰天大笑。
若非是这副出水芙蓉的动人模样,而他又从开始观致现在,不然还真的怀疑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站在一旁的从香被这忽起的笑声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欲去问。
白问月忽然停住了笑声,露出一个阴狠绝厉的表情。
“好,甚好。”
“小姐,你怎么了?”从香怯懦地望着她,声若蚊蝇。
意识到自己失态,白问月敛去了神情,正襟危坐,回道:“无事。”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这里是清若寺的后园。
她进宫前除却闺中,唯一外出会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看情形,她今日又带着从香来这寺里向慧一师父讨画。
很快理清了眼下的现状,白问月从木台上起身,微微梳整裙装,作势要走:
“回吧。”
“姑娘。”魏央唤住了她。
从头到尾,她还未曾答过他的话:
“你如何认得我?”
“不认得。”回答的干脆果断。
白问月隐去眼中的旧意,冷声回道:“刚刚梦魇,不过是胡言乱语,公子莫要见怪深究。”
说罢,她浅施一礼,又要离去。
“姑娘。”魏央又唤住了她。
白问月停下步伐,等待他的下文。
魏央目如朗星,不苟言笑的面孔有些松动,说了一句极不擅长的话。
他道:“我叫魏央。”
声音沉稳有力,隐隐含有几分好奇。
白问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如魏央所期盼地那样说出自己的姓名。
她淡淡地拒绝,与他保持着距离: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之灾。”
再次浅行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魏央坐在木台上,望着白问月的倩影,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
“在下灾祸与否,从来都与旁人无关。”
移动的脚步闻声又停顿了下来,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绝离去。
绝不能,再害了他。
四月芳菲,天上挂着一轮清明的月,逐渐爬上树梢西沉天边。
屋内寒灯如豆,白问月倚在窗前,思绪万千。
已经过去了多日。
她已经确信自己死而复生了。
准确来说是重生。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这年。
正是这一年,白府接下封赏的旨意,她与白来仪进宫伴驾。
她依稀记得是四月中旬进的宫。
眼下,进入四月已经过了几日,圣旨不剩几日便要下来了,她该如何?
白父身居要职,且一直是太后的党羽。
当初谢欢纳妃全然不顾这点,还一纳就纳了他两个女儿。
在太后的眼皮子低下,堂而皇之地拉拢父亲?
太后的眼睛里从来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携幼子登基,独揽大权二十多年,如今又迟迟不还政与皇帝。
别说父亲不敢,怕是朝野上下都无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皇帝亲近。
这事本就蹊跷。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玄机应该就是在“纳了两个女儿”这一点上。
一个是弃子,用来迷惑太后,还有一个才是代表倒戈归拢的结纳姻亲。
而她便是那个弃子。
想到如此,白问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她的死,不是谢欢一个人的负心绝情。
而是她的父亲与谢欢一开始就经过商议,所达成的共识。
或许,连商议都未曾。
她与白来仪孰死孰留,对于白慕石来说,连一道选择题都算不上。
夜长如斯,冰凉如水,一点一滴漫入全身,痛的密密麻麻。
怔了许久,面颊上两行温热。
白问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娘亲死的那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同她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
只这一句话,尽管第二年他娶了新妻,又纳了几房妾,她都是谅解的。
她在心里尊他,敬他。
却不曾想一旦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推出去的,竟然是自己。
父慈子孝,可笑至极。
窗外月光如银,寒气袭人,让人忍不住寒颤。
没有时间让她继续追忆往事,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真真假假的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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