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难得瞧他这副模样,方才的不安与忐忑一下散去,掩唇轻笑:“这一处可没有,还得朝下些。”
说着,她带着他的大掌缓缓下移至小腹处。
刘徇面色愈红,难得羞愧地笑了声,眼眶微湿,嗓音暗哑道:“我是头一回要为人父。”
“嗯。”阿姝瞧他这模样,双眸也渐渐湿了,“我亦是头一回要为人母。”
他小心翼翼坐到榻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发肤,低声道:“我已二十有八,再过两年便是而立。”
循时下之礼,男子二十及冠便当婚娶,而寻常百姓间,更是十六七岁便成家立室。他已晚了十载,如今知妻怀妊,正是百感交集之时。
先前同她说过两回,待话语成真时,仍有些不知所措。
他揽着她,仿佛捧易碎美玉,连呼吸都不敢重些,好半晌,见那医工又捧着写了一长串忌口之物的丝帛入内,也只敢小心的将阿姝放开,见她好好的坐在榻上,方令那医工上前,一一仔细询问。
医工经方才惊吓,自不敢再多言,只恨不能倾尽毕生所知,将一切事宜都详尽叙出,花去整整一个时辰,方得离去。
刘徇思来想去,又命人去城中重金聘来女医,使其一路随行,照顾阿姝,随后又提笔亲书一封,将近来之事尽述,交人快马送回信都去。
事毕,他方松一口气,沐浴盥洗后,搂她入睡。
……
众人又在襄垣多逗留一日。
大战在即,饶是刘徇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也绝不敢耽误太多时日,只得重新启程。然阿姝怀妊,不能再疾行。他本欲慢下速度,多伴她三五日,至入冀州再离去。阿姝却不愿意。
先前入长安时,他在邯郸逗留,便是拿她当挡箭牌,如今要援幽州,即便怀妊是真,她也不敢再招人恨。
刘徇懊恼不已,一面道歉,一面道:“那我便留五百人护送你回信都,这一路且行慢些,千万别累着,待我将幽州一平,便即刻回去瞧你,可好?”
却不料,阿姝抿着唇片刻,忽然冲他露出个娇俏的笑来,双颊边酒窝浅浅,仿佛正撒娇一般:“夫君,不如我先经邯郸,去瞧瞧阿兄与阿嫂,可好?”
刘徇先没说话,她生怕他不允,忙凑近去攀住他一条胳膊,仰头道:“阿兄家的昌儿一岁了,我恰去寻阿嫂,学学如何生养,如何抚育。”
刘徇失笑:“这些,你跟着女医,跟着冯媪,岂不都能学?”
他并非不愿她回邯郸,只是不知为何,总还觉得她跟着自己,并不是全然心甘情愿,一心托付的,待一回邯郸,便又会将他抛诸脑后。
然望着她登时萎顿下去的模样,心有不忍,只好又道:“罢了罢了,你回邯郸去吧,待我自幽州归去时,接你一同回信都。”
说罢,他又肃然侧身,与她四目相对,叹息道:“只是,此番幽州战事后,我只怕并无许多时日,可常伴你身边。”
阿姝点头,垂首静静道:“我知晓,待幽州事平,夫君便要兵指长安。”
刘徇笑着吻她额发:“你知晓的着实不少。”
的确,待击退匈奴,他便要联幽州刺史入麾下,再发檄文,借“清君侧”之名,讨伐耿允,挥兵长安。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定不食言,你只管安心养胎。”
“好。”
……
两日后,刘徇果然领五百人轻骑北上,直奔渔阳。余下五百人,则护送阿姝往邯郸去。
临去前夜,他格外振奋又不舍,在屋中来回兜转,翻箱倒柜,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阿姝欲上前帮忙,却被他强压回榻上好好坐着,只得无奈问:“夫君在寻什么?”
刘徇起先不说,可寻了好半晌也未寻到,才蹙眉道:“那日在长安,我见你绣了个香囊,怎不见了?”
阿姝一愣,这才想起当日二人争执时,她曾做了个香囊来打发时间,沉心静气。可当日走得那样急,针线篓子都丢在大司徒府中了,那尚未完工的香囊又哪会带上?
她遂道:“那样小的玩意儿,当日走得匆忙,应当丢在长安了吧。夫君若要香囊,我再去寻个新的来,可好?”
刘徇一脸怅然,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只是想着那是你亲手做的。”他取出贴身收于心口处的那枚早已脱线,边角泛黄,图案模糊的香囊,递到她眼前道,“这个用了两年,早已旧了,不能戴在腰间,我只得收在怀里。”
阿姝瞧着那许久未见的拙劣之物,面红耳赤,忙别开眼道:“这物着实不能戴,夫君若喜欢,我再做一个便是,待你战胜归来,再送与你。”
刘徇这才觉满足,将那旧香囊收回怀里。
阿姝这一路循女医之言,不但在马车中铺满柔软棉絮丝绸,行得也格外缓慢,寻常五六日可到的路程,竟行了十日方到。
赵祐与邓婉早得了信,亲自携昌儿一同于城门处相迎,一路将她领至府中。
赵祐早寻了先前派去护送阿姝的十余游侠剑客入书房中问话,邓婉则带着昌儿拉她一同入屋中说话。
她先将阿姝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容色如常,一贯的娇俏,这才放下心来,替她斟一杯酸浆,道:“看来大王待我家阿姝不错,怀妊后,仍是面色红润。”
阿姝面色愈红,总觉在家中,分明还以为自己是个未嫁的小女娃,可这腹中分明已经怀了月余的胎儿。
邓婉忽然促狭道:“当日我赠你之物,可觉有用?”
阿姝起先疑惑,转而便想起那装了各色帛画的小木盒,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忙借着饮浆嗫嚅道:“似乎有些用。”
邓婉掩唇,摸摸她发鬓道:“我瞧着,是大有用处的。”她忽而又正色,“趁着如今大王待你正是情浓,生下一儿半女,日后便什么也不怕了。”
她目光里满是爱怜:“我知你总难心安,我亦盼你能嫁个从此待你一心一意的好郎君。可大王……他乃人中龙凤,将来只怕身不由己,难待你一人好。有了孩子傍身,总好些。”
阿姝想起日后刘徇必要践祚,心下黯然,点头赞同。
邓婉最知孕中易伤感,生恐惹她伤心,忙又说些旁的趣事,逗她欢喜,再问长安之事。
阿姝自然尽数告知,引邓婉一阵语重心长地感叹:“我总还担心着你,你嫁他这样久,总不肯打开心结。可如今瞧来,阿姝,大王待你,的确甚好。杀兄之仇,何其痛苦?他愿答应你,报仇时留陛下性命,可见真心。阿姝,大王是值得托付之人,你也该试着付出更多真心才是。”
阿姝闻言,暗自自省。
她先前尚未意识到,如今想想,自己对刘徇,的确是带着挥不去的戒备,总怕交付真心,却得不到他回应。
然此事非一日便可改变,她未曾笃定回答。午后回屋,思虑再三,还是取来针线,要雀儿等教她重新做个香囊。
第85章 怀妊(二)
长安城中, 诸侯自刘徇与耿允之变故后,便陆续出城, 各回封地。眼看天下又要生变, 不少人都急着远离是非,偏安自保。
耿允气极吐血后, 第二日请医工看诊后,还于病榻之上时,便急着召见麾下爪牙, 大张旗鼓的谋划着,要对刘徇用兵。
幸而他还顾忌悠悠众口,更恐匈奴铁骑当真踏入中原,幽州未定前,不敢擅动。
消息传出, 长安城, 乃至整个司州, 皆是一片肃然。
未央宫中已然空出,少帝自诸侯离去后,便又回长乐宫中与章后居一处。因其受惊过度, 日夜梦魇,太后便常至寝殿中亲自照料。
这日夜里, 待见刘显于内室入睡, 章后方移步至外间,屏退左右,令侧门处悄然静候之人入内。
那人身形颀长, 稍显瘦弱,面容间有苍白病态,竟是在旁人看来,早已离开长安的真定王太子刘安。
只瞧他左右一观,见除三两章后亲信之宫人外,再无旁人,方小心将门阖上,冲章后拜道:“太后,大司马已暗中集结十万人马,待萧王幽州一定,便要出兵讨伐。朝中不少大臣皆赞同,其中……还有不少,本是太后之人,也暗中出入大司马府邸,支持出兵。”
他说罢,小心打量章后。此言正是提醒她,兴许有不少朝臣已暗中倒戈,不再一心终于她。
却见章后美目一转,不甚在意道:“本也是我令他们如此为之。”
如今任谁都知晓,耿允与刘徇必有一战,而她这个太后,欲坐收渔利,便需待此二人两败俱伤。有刘安先前在冀州,从刘徇屡次出战得来的消息看,刘徇实力不容小觑,耿允若要迎战,需倾尽全力。她遂暗中尽些力,好教耿允暂放松对她母子二人的警惕,同时,也能令那二人越旗鼓相当些。
僵持不下之时,不论谁得胜,她皆可趁其实力大损之时再出手,将其一举拿下。
然她也不欲尽数告知刘安,只继续嘱咐:“教你临走之前再来,便是有几句话要说。刘徇想必要对你已起疑心,与耿允战时,不会重用你手中人马。待他离冀州,你便派些人往西南入蜀地去,将那里情形摸清。余下人马,待那二人酣战决胜时,再听我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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