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土地甚阔,屋舍亦广,赵祐赶至厅堂时,刘安已静候片刻,闻声笑着拱手道了句“赵公”,态度十分客气。
赵祐延其上榻入座,寒暄数句方问:“不知太子自真定远道而来,光顾寒舍,所为何事?若是我赵氏曾有得罪,在此先行赔罪。”
说罢,便欲起身作揖。
刘安年轻俊秀的白面上却露出惭愧的笑意,忙伸手制止道:“我哪敢托大?实在是我真定国内之事,累及赵公。”
他遂将郑胥南逃一事说出。
“我受王父命而来,不久才得消息,他当是领着人潜入了邯郸。我思来想去,他应当是听闻王后归邯郸,恐其图谋不轨,便不请自来。若有叨扰,实在请见谅。”
他说话时,面色如常,目光却悄悄往通往宅中的那道敞着的门溜了一圈,装作不经意的温声道:“怎不见阿姝——王后?我本该亲自向王后赔罪才是。”
赵祐将他动作看在眼里,面上照旧谦恭,心中却有不悦。二人将宅院田地等各处人手都加强防卫后,赵祐特将他安排西侧院落中,虽待作上宾,却与自己与阿姝三人所居院的东侧院落间隔着长长的墙垣与走道,尽管二处皆算是赵氏屋舍,却俨然是两座府邸。
……
其时,阿姝正伴着邓婉,携数仆婢一道在城中逛庙会。
邓婉自怀胎后,不但未如旁人般变得贪睡懒动,反而性情愈豁朗。今日外出,亦是她的主意,赵祐想同行,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她只带着阿姝,两个女儿家一面凑热闹,一面时时腻在一处说体己话,快意得很,直至天色转暗,摊贩散去,才踏上马车,满载而归。
二人亲热的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行至院墙边,正要转踏入院中,却远远瞧见个不甚熟悉的身影,不由停了脚步。
那人隐约可见身量颀长,衣着不凡,面目白皙俊秀,身侧却再无旁的仆从侍婢,正形单影只的徘徊于走道间,不时四下张望,仿佛正等着什么人,一见阿姝这处,便立刻双眸发亮,大步走近。
此时暮色笼罩,阿姝借着灯影才看清,此人竟是刘安。
“阿姝——”冬日风寒,刘安冻得面颊泛红,双唇微紫,走近时,却忍不住咧嘴笑了下,直扯得干燥的双唇皴裂,露出几缕血丝,方疼得收了笑,“你可算回来了,我在此处等了许久。”
得知她外出后,他也不敢派下人来此守候,生怕因住得远,赶不上见她一面,便在寒风中生生捱了近一个时辰。
阿姝正诧异他竟会在此,却听他唤那一声闺名,只觉唐突不妥,不由瞥开眼,不敢同他对视。只是他这副强忍着寒意瑟瑟发抖的模样,却又让她心有不忍,遂稍后退一步,道:“天寒,太子还是快些回吧,莫再受凉。若有事,明日派人寻我阿兄便是。阿嫂有孕,不宜受这夜间寒风,我先送她回去了。”
说罢,也不顾刘安失落的神色,转身命两个仆从上前送他,便径直挽着邓婉的胳膊踏入东侧院中。
才进屋,她也不顾得去接婢子递上来的新换的手炉,便径直问赵祐:“阿兄,王太子怎会来此?”
赵祐蹙眉,将其来意说了一遍,随即心有防备道:“你可是见到他了?”
阿姝点头。
“他来时便主动问起你,我当时便道不对。”赵祐有些不悦,“你幼时同他玩耍,我便不大欣赏此人借着体弱的借口,默不作声,又暗暗窥探,引你注意的做派,这样多年过去了,仍是未变。”
邓婉方才便瞧出了些端倪,道:“我看那位太子虽面目和善,却心思不纯,行止更是唐突,夫君,须得想法子将他早日送走才是。”
然刘安此行师出有名,又秉着王太子身份,不好直言劝离。赵祐想了想,道:“他既是来寻郑胥的,明日一早,我便引他到各田庄上走一遭,查一查吧。”
赵氏田庄不少,若各处都要去,定要在外逗留几日,倒是个好法子。
……
刘安到来的消息很快便经留于邯郸与真定二地的探子,传入信宫中刘徇耳中。
时郭瞿等正与他商议应对来年蝗灾饥荒之策,一旁侍卫便悄然递上信件,其中“真定王太子至邯郸”这几字,一下刺得他心烦意乱。
“……臣曾事稼穑近十年,于防灾一事上,有一二愚见……”底下郭瞿正说着防灾之法,旁的臣属有人质疑,有人钦佩,而上首的刘徇却听得心不在焉,默默出神。
直至郭瞿述毕,询问看法时,刘徇才回神,抬眸面对十数双眼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道:“此事重大,君卿方才所言,可否再叙一遍?”
郭瞿与众人默默对视,方低首道:“大王,瞿尝多年事稼穑,数度遭蝗灾,却从来能保大半收成,初时困惑,后来细究,方知盖因家中土地不阔,常于田间牧鸡鸭,鸡鸭争相啄食蝗虫,这才保住大半收成。是以,臣以为,不如令百姓明年秋收前,不许宰杀鸡鸭,而多于田间牧鸡鸭,以应灾情。”
刘徇闻言,沉吟不语。
时人皆惧蝗灾,因其成片而非,所过处颗粒无收,十分可怖,便被视作天公降灾于君,不可化解,更有许多人视蝗为神,敬畏不已,逢灾必祭祀,却不敢有所作为。若要推行此策,即便只在小小信都,恐怕头一个便会遭朝廷责难,怀疑他有异心,逆天道而行。就连当地豪强,也未必认同。此举将得罪上下许多人。
然而,若不行此策,到时郡中颗粒无收,再度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又绝非他所愿。
他所行之事,既为复汉室江山,更为求百姓安乐。
再三权衡利弊下,他终下定决心,道:“君卿此策甚妙,开春祭祀后,孤当亲自拜诸郡望,请其多畜鸡鸭,以便灾时可牧。”
众人见他如此坚定无私,顿时又心生敬意,连赞几番后,说些旁的事项,便尽散去,只郭瞿未去,特意落在最后,又折返回殿中,斟酌再三,冲刘徇道:“大王,臣还有一事。”
“君卿请讲。”
“臣此计必累大王遭朝廷猜忌,尤其监军听说后,定会借机生事,诋毁大王。”他说着,目中尽是忧虑。
方才人多口杂,他不能直言,如今只二人独处,方低声劝道:“大王,王后离去已久,该回信都了。”
王后有煞命,克帝星。
此话众人无敢提,却都心知肚明。王后在,太后与大司马方稍安心。
刘徇闻言一怔,又暗暗苦笑。他自然也想要赵姬回来,可目下这情况,她哪里愿回来?
当日一时心软答应了她,后来又一时意气送走了她,如今后悔不及。
方才收的书信还在他袖中藏着,那上头的几个字又突兀的浮现在脑中。他感到心烦意乱,郁气不顺,于殿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方一挥手道:“罢了,君卿,你回去稍作休整,明日便随我去一趟邯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勉强算四千字吧…希望明天也有四千,后天也有四千…
感谢在2019-11-18 01:35:20~2019-11-18 22: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照、飞鱼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风寒
入冬后, 天气凉得有些快,赵祐领着刘安离去的第三夜, 便扑扑簌簌的下了一场大雪, 到第二日清晨,已将田埂与道路皆覆满, 一脚踩下,甚至能没至脚踝。
阿姝身披厚重狐裘,一手捧暖炉, 一手提裙裾,小跑着踏过满是积雪的院落,爬上台阶便入了邓婉的屋中。
屋里门窗紧闭,烧足了地龙,甫一入内, 便有热气扑来, 与外头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十分温暖。
邓婉正坐在矮榻上小口的饮着热腾腾的羹汤,一见阿姝入内,便挥手令婢子上前替她解下狐裘, 脱去皮靴。一旁的桌案上已摆了胡饼豆羹并几样精致的小菜。
只要赵祐不在,阿姝必每日清晨与邓婉同食朝食。今日格外凉, 短短几步路, 寒风已将她白生生的脸刮出几道粉霞来。
二人才吃了两口,外头便有仆妇隔着门道:“夫人,王后, 大王来了,目下已至前厅处。”
阿姝举着箸的手立时顿在半空,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愣愣道:“哪位大王?”
仆妇顿了顿,回道:“萧王。”
竟是刘徇。
阿姝面色顿时惨淡了不少,可怜巴巴望一眼邓婉,慢吞吞自榻上起身,重又披裘蹬靴,不情不愿的扶邓婉一道出迎。
她好容易在邯郸过了一月逍遥日子,正舒心,刘徇却未提前知会一声,便直接自信都赶了来,实在令她连提前避一避,好好应对的机会也没了。
尤其眼下,兄长不在家中,只她与大嫂,着实吃力。
屋外积雪结冰处不少,邓婉身子重,阿姝与婢子一道小心翼翼搀着她,行得格外慢,才出院外不久,便遇到快步行来的刘徇等人。
他披着玄色大氅一路而来,面色和煦中透着隐约的紧绷,双目四下打量,仿佛正寻着什么人,远远瞧见阿姝与邓婉两个艰难前行的身影,脚步微顿,随即便加快脚步上前,与二人打了个照面。
相似小说推荐
-
千金戏 (晴七七) 2020.7.11完结227 876定王府长房嫡女陆相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十三叔陆珩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皇...
-
嫁给暴君 (卯莲) 2020-07-14完结2169 6367赵王燕棣性凶、嗜杀,命中带煞,定亲后接连克死三府女郎,年至三十而未娶六年后将杀兄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