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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欲 (贰杨)


  “怎么了?”良齐侧过头,浅浅一笑。他面无血色,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丫头,怎么不念了?”
  沈轻心头掠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定定神,接着看下去,“薛廉处以五刑,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其骨肉于市;其妻萧氏,处以.....处以车裂;其嫡子薛猛,处以腰斩之刑;其庶子、二女皆处以.... 炮烙......”
  她看不下去了,刷一下将纸叠好,定定看向良齐,只觉着呼吸有些困难,指尖发麻。
  本应是一代良臣,最后却落得.....落得如此下场......
  为何他要让自己看这个?
  良齐像是读懂她脸上的表情了似的,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股深深的悲意来。
  他缓缓道,“薛廉其罪,本应诛九族。先帝念其功勋卓著,只夷三族,抄满门,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宠吗?”
  沈轻愣了愣,起身慢慢走过去。近了才发现良齐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脸已经白的有些发青了。
  “怎么了?”她一把攥住了良齐的手,只觉得心疼,急切地问道,“怎的这么凉?我叫下人帮你烧个暖炉来。”
  “阿轻......”良齐反手握住了她,用了很大力气,像是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根浮木。
  他紧咬着牙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破碎的瓷杯,颤得不成样子。
  “阿轻.......你知道吗?‘良齐’是我母亲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我珍藏了十三年。”
  沈轻觉得自己浑身仿佛都浸在冰窟里,良齐的每一个字都让身上的寒意更深一层。
  “我的出身很卑微,卑微到所有人对外都瞒着。仅仅因为父亲某次酒醉,偶遇了浣洗的阿娘......”良齐盯着沈轻的手,有些怔愣,思绪好像飘回了那个深夜,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哭号遍野的那个夜晚。
  “可是,府邸里的人皆心善,父亲也是,他们对我很好,总是抽时间就回来看我。我非常,非常喜爱他们,也从未怪过他们。但十三年前,一切都变了.....”
  是啊,一起都变了。
  良齐从心底里相信,相信那位时时刻刻将天下苍生存于心间的人不可能会迫害百姓、专权擅势,可那震慑天下的十三条罪状却板上钉钉。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轻,我其实,不姓江,也不姓良.......”良齐注视着她的眼睛,笑了下说,“我姓薛,我是内阁首辅薛廉的私生子,薛良齐。”
  “我的母亲是位贱奴,某日深夜,醉酒的父亲回到府邸,偶遇阿娘......便有了我。可这种事情,传出去太过难听,当时祖奶奶......当时太夫人做主,将这事儿瞒了下来,我便作为贱婢的私生子,被赶出了薛府。”
  他儿时只敢远远望着那碧瓦朱甍雕阑玉砌的大宅子,却无法向前一步。即便心底清楚的知道,这是他的家,他本应住在的地方。
  可不能回去。
  父亲曾说,等他再大些,再大些就能回去了。
  他九岁前每天都在幻想着,期待着,懵懵懂懂得像只无脑的小兽。
  可谁知,世事无常。
  这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不堪设想的事,他所设想的却一件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夷三族,处以五刑,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其骨肉于市】——夷三族这个刑罚史记来源于《汉书·刑法志》,我不会标注释,只能这样写一下了,各位不好意思~鞠躬!


第7章 谋划
  沈轻在良齐的手背上一下下揉搓着,好一会儿才见这人的皮肤恢复了些血色。
  一百多条人命,良齐是背着这么大的一个包袱长大的吗?
  所以他自小便是一副“我要算计天下”的样子,也刻意学会了什么叫“工于心计,深于城府”。
  那一瞬,沈轻只觉得无比心疼。
  可是心疼归心疼,有档子事儿,是必须先要弄明白的。
  她抬眼看向良齐,轻声问道,“那薛.....首辅大人是否真的藏兵欲反?专权独行?”
  良齐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那时我尚且年幼,也并不住在薛府之内,对其中的细节知之甚少。”顿了顿,他沉声道,“可我不相信。”
  一开始他只是在心里不信,不甘,并未下定决心身入朝野。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日,他忽地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有探子监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只是个普通酒楼掌柜的养子,既无钱又无权,哪儿劳得动请人三天两头的监视呢?
  思来想去,他身上约莫只有一件事儿够得上“惊天动地”——那就是他的身份。
  当年薛府抄家,他娘亲是登记在册的贱奴,白纸黑字儿的跟着填了命。独独剩他,既不住在府邸,又无实名造册,太夫人的一腔嫌弃却也让狗崽子似的良齐生生捡了条命。
  他本就出生低贱卑微,后又流落江南十余载,按理说,如果不是刻意探查走访,不可能再把他的身份翻出来。
  除非.....
  “有人知晓了薛府并未尽数死绝,有个私生子遗落江南,所以派人在我身边观察我。他们这样尽心竭力,只会让我觉得他们怕我,怕我会成为威胁。”
  良齐拉着沈轻坐在椅子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只听他淡淡道,“他们既然害怕、监视,那当年的事,必然有些别的什么隐情。所以我偷梁换柱来到长安,为的就是查清十三年前的真相。”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过沈轻却在一瞬间懂了。
  那句话就是,“我还要为父报仇,为那惨死的一百一十八条人命报仇。”
  沈轻沉吟了半晌,注视着良齐,目光笃定地道,“好,我会帮你。”
  三日后,宫中传来了良齐的头一份儿告身——授编修,入翰林院,从七品。
  “虽然是个还不如苍蝇大的小官儿,不过也算半只脚入了内阁了。”沈轻拎着告书,猫儿似的窝在美人靠上,懒洋洋道。
  她说的没错,大庆几百年以来,朝堂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每一位曾经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内阁宰辅,都是从翰林院的端茶倒水、编纂抄书开始的。
  无论你有多大的后台,就算硬如长城,想爬上那个位置,也得老老实实地走这一遭。
  良齐在旁边斟了杯茶,慢悠悠道,“这是个好差,编修接触的都是史记,我想查点什么东西,也方便些。”
  “到时候你记着带一份百官的生平记录回来。”沈轻接过茶慢慢品着。
  “哦?你要这些干什么?”良齐挑眉看她,嘴角勾起抹坏笑。
  “当然是知己知彼,”沈轻目光灼灼,轻声地说道,“先是要搞清楚,薛首辅当年是不是被冤枉的。倘若他是被冤枉的,那陷害他的人必然在这满朝文武中。多了解敌人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隔着袅袅白雾,良齐只觉着他的小丫头,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些。
  有些姑娘只会喝茶抚琴争夫宠,而他的阿轻则快运筹帷幄当诸葛了。
  良齐呷了口茶,假装为难地道,“可你一个姑娘家,也碰不上那文武百官啊。”
  “我碰干什么?不得你去吗?”沈轻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拉长调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薛首辅已经身殒,史料里必然只记载了他的罪状。而想要还原当年的经过,只能从知情人嘴里抠出来。可你也得先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对症下药让他吐真言不是?”
  良齐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哑然失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方桌温声说道,“那我们先从这三个人开始。”
  “哪三个?”沈轻一听他居然已经有了想法,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急切地问。
  良齐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抬手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圈儿。他垂眸敛目,将一派肃杀藏于眼底,轻声道,“第一位,当年写状子的首告——曾经的吏部侍郎,现任的吏部尚书吴平之。第二位,当年搜查薛府的大理寺卿,现任的内阁首辅周璁。第三位,就是第一将军南安侯徐巍。”
  沈轻愣了愣,抬头问,“其他两个我都懂,最后一个徐巍是为什么?他跟薛首辅的案子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啊?”
  良齐转着瓷杯,缓缓开口,“据前朝史料记载,沛王只率了八千精兵,同时封锁东西南北四大宫门。可整个太极行宫,即没有禁军统领出来对抗,又没有锦衣卫指挥使出来护驾,可见那两人都是收了好处的,平叛后皆被诛了九族。当时父亲恰巧就在行宫,危难时刻,他命了小太监从狗洞爬出去通知一个人速速前来救驾,想必,对那人应该是及其信任的。”
  “那人是徐巍?”沈轻问道。
  “是。”良齐点点头。
  “那他应该是薛首辅的挚友了?”
  闻言良齐笑了笑,“我不确定。”
  他真的不确定。
  徐巍乃是一品军侯,世代为将。父亲则是三品御史,妥妥的文官。两人既不是同一师门,又一文一武,中间隔了道天堑。按理说,能够上个点头之交还得是互相看顺眼的情况下,像这样沉重的信任又是何时因何故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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