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多半是些废话,但却点通了小侯爷被怒火烧成一锅浆糊的脑子。
对啊,张文暗自想到,当时内院里只有他一家,其余众位官员皆在前堂分发灾银。照此看,那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他甚少来豫州,又怎会在当地结过什么仇怨?
良齐见他脸色变了,趁热打铁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人明明可以取走小侯爷的性命,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将您打晕捆了起来,种种迹象看来,不像是来寻仇,倒像是......像是......”
张文见他在关键的地方吞吞吐吐,不由抓心挠肝,当即怒道,“像是什么?!你赶快说!要不然,我第一个就要你的命!”
“侯爷恕罪!”良齐眨眨眼,睁眼说瞎话的祭出了最后一剂猛药,“下官只是觉得,这像是给您的一个警告。”
张文一愣,警告?
对啊!打了他一顿,又不要他的命,只是让他吃些苦头,这不是警告是什么?
既然豫州城内没有他的仇家,那只能是来自长安。
来自长安,又有凌驾于他之上的手下......
张文微微一凛,脸色霎时变了!
是周璁!
除了周首辅,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他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咬着牙关。
周璁是想警告自己老实点儿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吗?!
可笑!
周首辅,您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当真以为我张文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吗?!
小侯爷刚理出点清明的脑子又被怒火冲散,他长条窄瘦的身体本就装不进多少弯弯绕绕的敏锐心思。被良齐三言两语的一挑拨瞬间炸开了花,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长安去当面剁了周璁。
张文怒气冲冲地从内院急步走过,大声招呼了亲兵列队,打算直接离开豫州。
这可急坏了吕禄,他撩起官服小跑过来低声道,“小侯爷,您这....您这是要去哪儿!下官还未曾.....”
“你给我闭嘴!”张文现在恨极了打他闷棍的周首辅,连带着殃及了满池子的一伙鱼。
可怜吕大人被训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揣着一脸懵目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小侯爷。
以至于再一次错失了互通消息的机会。
假若张文没那么一根筋,或是吕禄能跟他搭上话儿,二人稍一合计便能觉出些不对来。再等到京中的消息传到于此,恐怕事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颠三倒四。
第到那时,良齐与徐晏青或许就会变成瓮中的一只鳖,豫州城内的一缕魂了。
可事事无常,指尖流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就像现在,张文的袖摆从吕禄眼前闪过,吕大人愣神的功夫那抹向生的光已经稍纵即逝了。
良齐沉默地站在墙角,阴影为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
早春将过,湿漉漉的豫州终于终于迎来了第一缕夏阳。
满地河沙尽数退去,疲惫破败的城镇缓缓苏醒,连日来被天灾被人祸扒了一层又一层皮的百姓也终于挺直了脊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命如草芥,一阵风也能刮的东倒西歪。实则骨子里那点不屈不挠全用在了抗争上,与命途多舛做抗争,也与天下不公做抗争。只要这片土地仍在,那无论遭遇怎样的惊天巨变,等来年春风一吹,又能重新缓上口气儿来。
此时此刻,府衙斜方巷子内一小小民户中,有一人正兀自坐在院内的矮几上沉沉地望着天。
前些日子,沈轻一直在东躲西藏,与暴怒的张文做周旋。好在现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定,豫州这一趟,再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良齐了。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伤,幽幽地叹了口气。缠绕的白布条犹在,之前借着隐于民的托词得以继续穿着宽大的粗布麻衣,可等回到了长安呢?又该怎么办?
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尖叫。
“小姐!”
沈轻蓦地一愣,旋即猛然回头。
金枣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习惯了云淡风轻的一张脸罕见的露出一抹山崩地裂。
她也穿着如出一辙的寻常麻衣,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苍白的脸上划有道道血痂,手上也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显然这一路,金枣走的并不顺利。
沈轻三步并两步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前前后后将人看了三圈直到确认她真没缺胳膊少腿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沈轻将人带进院,又去沏了满满一壶热茶放在桌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还有徐晏青的亲兵吗?”
金枣慢慢呷了口茶,待暖流循遍全身,一颗连日紧紧吊着的心方才落了地,将那日夜晚二人被迫走散后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那时他们分散突围,并非没有追兵。只是黑夜漫漫,又巧逢阴云蔽月,他们这才追丢了刻意掩藏踪迹的徐晏青一行。
可剩下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金枣与两名亲兵共同杀出重围,正想寻找主子们的行踪时,偶然发现一直有人跟在身后,像是妄图通过他们寻找到徐世子。
几人无法,只能选择乔装混在人群中,想要甩脱他们。
“我们不敢明着找你们,偏是这样才错过了时机。”金枣抬眼注视着沈轻,脸上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来,“不过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胸口的箭伤怎么样了?”
沈轻苦笑一声,心说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日光灼灼,金枣的话骑着风,幽幽飘出了两扇四仰八叉敞开的木门,落在外头那人的耳朵里。
良齐直直地站着,收回了想要迈进去的脚。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眉心慢慢蹙起。
胸口的箭伤?
沈轻到豫州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有跟他提过箭伤,甚至对与徐晏青单独相处的这些日子都避而不谈。
良齐一开始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不愿回忆起路上那些惊心动魄。
直到那天晚上。
那晚二人各有动容,情至深处本应一切都该水到渠成。
可估计连沈轻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良齐靠过来时,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躲闪。
不仅是身体的躲闪,还有眼神里的。
再结合之前徐世子说的那些话,当时的良齐整个人如坠冰窟,遍生的寒意几乎让他连最后那抹笑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看来,沈轻是在刻意隐瞒胸口所受的伤么?
但为何要隐瞒?
沈轻一路跟着世子想要前往豫州,恰逢途中有人截杀。这种情况下,她受伤本不是什么奇事,自己断然也不会多想。
可她偏偏瞒住了。
为什么?
良齐的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夏日的暖阳高悬头顶,却连一丝阳光也照不进那人幽深的眸底。
胸口的箭伤.....躲闪追兵.....掩藏踪迹......
原来.....是这样么?
第36章 第 36 章
孟昭二年四月, 黄河之灾彻底根绝,四方百姓终于合安而居。
大庆开朝百年, 从未有人能将黄河整治的这样乖巧。河道收窄, 水位下降, 两岸流域迎来了数十年的平稳安康。一时间, 明里暗里的喜报雪花似的飞进长安, 吹散了几家的愁绪, 也笼上了几家的阴郁。
周璁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前脚刚进长安, 后脚良齐一行就离开了豫州。
也不怪探子打听得慢,这一趟赈灾之行所出的意外,上下左右皆被瞒得严严实实。周首辅为了搞掉徐家,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却被中间一个连眼都没入的小小侍郎给搅合了——
搅合的还非常彻底,整个局里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璁入朝为官近二十年, 从未吃过这样大的暗亏。
他“啪”的一声把密折一扔, 右手握着的茶杯应声而碎, 几道白瓷裂片噼里啪啦甩了一地。旁边的探子噤若寒蝉,就差将头直接埋进腿里了。
“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入朝为官还不到两年的人,怎会有如此谋断?!”周璁手背上青筋暴起, 现如今他就像一只被兔子从嘴里抢了吃食的老虎, 饿不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兔子在他的地盘上上蹿下跳耀武扬威。
周璁脸色黑的可怕,朝一旁的探子吩咐道, “去,给我查一查此人的背景家世。”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深谙权谋之术又并非官家子弟的人?
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怎么可能拿起杀猪刀时会这么干净利落?
玩了一辈子阴谋的周首辅,头一次闻到了危机的味道。
探子躬身领命,转身就要离开。
周璁忽的将人叫住问道,“对了,张文那头怎么样了?还没脑子似的被人蒙在鼓里么?”
探子答道,“张小侯爷刚进长安就被得了消息的吴大人拦下了,眼下已被请去吴府,想必不会再闹出什么事了。”
周璁冷哼一声,“一帮废物。”
他理了理便服,朝远处的管家招呼道,“备车,我要进宫。”
而与此同时,收拾完张文就出发的徐晏青先行一步抵达长安,特意选了个入夜时分瞒着所有人悄悄潜回了家。
他连侯府里的家雀都没有惊动,贴着墙根儿绕了一大圈儿才在书房的暖阁里找到了徐巍未眠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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