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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归我宠 (绯希)


  良久,她道:“我终归得离开这里,到时候,带你一起走。”
  说这话时,她一双明眸不见任何神采和斗志,只有死灰一般的黯淡、彻彻底底的空洞和涣散。
  琴酒望住她的眼睛,“你可舍得太子?”
  他等了一会儿,见她默然不答,想了想,换而问道:“太子舍得让你走?”
  她微微摇头,“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
  琴酒没再说什么,慢慢的又合上眼。思影半晌缓过几分神来,低头见琴酒又双目紧闭,她轻推他一下,他稍事动了动以示回应,唇角泛起一丝像是嘲讽、又像是悲哀的苦笑。
  外面传来小心而试探的敲门声,思影正要起身开门,外面的人却自行推门进来了。
  是两位提着食盒的宫女,娉娉袅袅的走进来,细声细气道:“琴酒大人该服药了。”
  食盒被揭开,思影望着那翠色的青瓷碗底,褐金色的汤汁蒸腾着浓郁的热气,苦烈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思影侧身让到一旁,宫女托出药碗,柔声轻唤:“琴酒大人。”
  琴酒紧闭双眼,两片苍白的薄唇抿得死死的,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宫人手持药碗行近床头,用勺子盛了些许,放到唇边吹了吹,凑近琴酒道:“琴——酒——大——人——”
  姑娘声音本就温软,音调一拖长,越发听来娇滴滴的。琴酒眉心聚积的纹路越来越深,唇角微微抽搐,思影甚至隐隐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思影伸手去拿宫女手中药碗,“我来。”
  那宫女怔了怔,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的攥紧药碗,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思影蹙眉,“怎么?”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平淡,然而她天生那不苟言笑的老成严肃,话一出口,便无端带了几许威慑的气势。
  俩宫女面面相觑,片晌,另一位宫女冲端药碗的姑娘微微摇了下头,那姑娘怯怯的偷望思影一眼,不情不愿的将药碗递给思影。
  思影接过来道:“多谢两位,请先回吧。”
  两位宫女磨磨蹭蹭的退到门边,推门走出去时漏进来一室日光,须臾掩门,四周又归于黝黯。琴酒感受到这光线的变化,方肯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空洞的望着头顶低矮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他喃喃道:“那俩女人……定是太子安排的。”
  思影低头轻搅药碗,药汁凉得很快,原先翻滚的蒸汽变得柔和氤氲。她小心盛出一勺汤药,沉默的喂到琴酒唇边。
  琴酒偏头避开,瞪着她道:“你不信?”
  她垂眸不言,右手往前送了送,匙勺撬上他的下唇。琴酒眉头紧蹙,竟愈发倔强起来,咬紧了唇齿,不漏半点缝隙。
  思影叹了口气,松了手,将药匙搁回碗中。
  “太子打心底……的确不愿我来看你,但我执意要来,他便也罢了。”她微摇着头,“名医良药都是他安排的,顺便安排宫人过来服侍也无可厚非,就算你不接受,也不能将好心当做恶意吧。”
  琴酒黯然阖眸,“你始终……是向着太子的……任何时候,你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帮他说话……”
  他又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像是在赌气,又像是疲惫极了,一番话说得有气无力,整个人又变得像深度昏迷刚醒来一样虚弱。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叹道:“你也少说两句罢。”
  她重新盛出一勺汤药,“药快凉了,赶紧喝罢。”
  这一回他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任她摆弄。和之前喂他喝水一样,她一次只舀半勺,每一次,勺中的药汁全部能稳稳当当喂入他口中,半点不洒。
  他大睁着眼,怔怔的盯着她看,可她始终没有看他。她垂着眉眼,目光落在翠色的青瓷药匙上来回移动……她细致周到的动作似乎很有耐心,可她面无表情的神色,又似乎毫无耐心。就好像她此刻喂药的过程,她喂得很慢很慢,仿佛喂了很久,又仿佛一下子就结束了。
  他忽然有些感激纪绅——若不是纪绅,他不会遇见她;若没有纪绅将他拷打得奄奄一息,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她半分顾念。
  他听见她将药碗搁回案头的声音,听见她轻声问他“很苦吧,要不要含两粒糖渍青梅”,他茫然的摇头,复又点头,他其实对苦味没太大感觉,可又希望她亲手为他投喂青梅……他忽然想,他才不稀罕太子的名医良药,思影才是他的良药,她在他身边,他再多再大的痛苦,统统都会消失……
  糖渍青梅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唤醒他几近麻木的味觉,他方能渐渐感受到残留在口齿间药汁的苦涩,腻重的苦涩裹夹着清新的酸甜,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是五味陈杂的感觉。
  “琴酒,”她还是开口问:“你是因为去找谢飞然,才被纪绅抓回来的么?”
  她叹了口气,“你为何不等一等,宋书洪不久便会带谢飞然回京领罪,你不知道么?”
  她语重心长,甚至还带了点责怪的语气:“你看你,着急这一时半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么?”
  他无言的垂着眉眼,心中却苦笑了下,是谁着急呢?是谁不愿等呢?是他不等么?他关注谢飞然那么久,谢飞然被人弹劾,又即将被带回京城的事他能不知道?
  还不是那一日,她心浮气躁、跃跃欲试的样子让他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莫非你也和纪绅一样,一开始说得那么好,到最后竟全是假的么?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前功尽弃。
  ——我自己会想办法,我不能再等。
  她当日那些话,虽是激动之言,却句句都似在诛他的心。她觉得他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这倒也罢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她最后那句“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日以后,他纠结了整整两天。他真的担心,等不到宋书洪带谢飞然回京,她便会一意孤行开始行动,何况她如今能耐越发大了,万一真整出些什么大事,岂不是弄巧成拙么?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索性将谢飞然的事情都告诉她,让她安心等待,别再节外生枝。
  可是她会安心等待么?
  以他对她的了解,若她知道谢飞然的存在,可能立刻就会动身往青州出发。她并不在意置身危险之中,就像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鱼死网破”四个字一样,只要事情能成,哪怕到最后真的“鱼死网破”,她也无所谓。
  她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他得顾惜,他不希望她有危险。
  还是让他去吧,他想点办法,早些把谢飞然带回来,早一步,是一步。
  ……
  可事到如今,他遍体鳞伤的躺在这里;事到如今,是她反过来责备自己——为何不等,为何着急……
  琴酒喉中止不住的发哽,不由睁大眼看着她,她有所察觉,便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可是这般离得近了,她的身影在他视线里反而变得模糊虚无,像一个幻觉,令他头晕目眩,看不真切……
  然后他听见她又问:“谢飞然到底是谁?”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僵硬的启唇:“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她咬了咬牙,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仍在等待他的回答,然而他再未说什么,她也没有追问下去。她沉沉叹气,索性自行絮絮诉说——她说了很多很多,譬如纪绅与她提及谢飞然时如何试探;又譬如宋书洪如何请她密谈,又如何装作若无其事提起谢飞然;以及她自己一开始没有将谢飞然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如今方有所顿悟等等事情……原样转述给他听。
  她还是老样子,一说起这些事情,言语间都是坚定和决绝,她自认为那是信仰,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种走火入魔的执迷,只会把人引向深渊。
  但思影还是说完了。
  琴酒重新合上了眼,他头昏脑涨,可他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先前困扰着他的一些理不清楚的头绪,忽然间变得明朗起来……
  平卢节度使……谢飞然……
  曾与自己一起在赌场输得精光,然后豪爽大笑说“全记我头上”的谢飞然;也曾和纪绅一道逛过窑子,在那花街柳巷通宵取乐的谢飞然;更在护国公一案尘埃落定多年后,还不止一次在酩酊大醉到不省人事时,涕泪俱下的抱着葛才德哭,说自己对不住孟家老小的谢飞然。
  他是他们纪绅一伙的酒肉朋友,可却连马仁都觉得他很好,从不曾说过他的坏话;他在朝中八面玲珑,既有人缘亦有能量;他和思影的父亲是多年好友,他总念着思影的父亲救过他的命,始终怀念着旧日的情义……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很早就想到了谢飞然可能在护国公一案中起关键作用,可谢飞然远在青州,一时半会也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他作为一方诸侯,虽然每年会回京述职,可眼下皇帝不在,加上也远未到述职时点,他没道理回来。
  一直到前些日子,忽然有御史弹劾谢飞然,然后东宫下诏,命谢飞然回京领罪。
  多么神奇的时点……
  思影的三法司之路,在收揽宋书洪和马仁的过程中,一路高歌猛进,结结实实的卡在了都察院御史葛才德那里;而葛才德,是一个仅凭她自己的力量,绝对扭不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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