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抿唇沉默,眉头拧得比他还紧。
“那……”之恩艰难迟疑着,“我再派人去一趟,让他们好生瞧瞧,再向太医详细问问……把情况全部弄清楚再回来告诉我们,好不好?”
“……”
之恩挫败的吁了一口气,“那……我替你去看他,行么?”
“……”
之恩把心一横,“那我和你一起去,行么?”
思影蹙眉瞥着他,依然不说话。
“思影……”他有些不知所措,拉起她一只手腕,语无伦次的恳求道:“我并不是要阻拦你……可现在,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这样一个人跑过去,实在有点……”
思影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嘴唇,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蹙结的眉头稍微拉开几分,方才回身正对他。
“殿下的心思,我都懂。”她轻声道,“我答应殿下,今天就不去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可看着他眉眼骤然转喜,带着几分天真纯粹……原本要说的话便在齿间滞了滞——她打心底,是不忍见他纠结难过;但琴酒,她也必须要去看。
“但明日天亮,我还是得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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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被安置在平日当值间隙临时歇宿的庑房里,方便太医们就近诊治。思影推门进去的时候,满屋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气味:脓血、腐肉,各种内服的、外搽的药材……腥臊的混杂在一起。
思影一眼就看见了直直躺在榻上的琴酒。
思影心想这人真是奇怪,平时好端端的时候,就桅杆似的总是笔直立着;此刻要死不活的躺着,居然还能这般直挺挺的,挺尸一样。
他左腿用两条木夹板固定着,身上衣裳齐整洁净,应是昨晚回来刚换上的。思影走近了,见他眼皮似乎微微动了几下,她忙低头细看,等了好一会儿,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一旁的几位太医却很乐观,称琴酒年轻健壮底子好,虽然此番元气大伤,但未能损着根本,只要好生治疗调养,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思影半信半疑,遂请太医们暂时离开,又起身将大门掩上。回到榻前撩起他的衣裳看了一眼,他的身体血肉模糊,几乎不见一寸完好,一片片溃烂的皮肉怵目惊心的向外翻着。虽然伤口已经全部敷了药,依然清晰可见皮开肉绽的程度,思影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用刑的残忍惨烈……
都是因为她,全都是为了她……
思影忍着心酸,轻声唤他:“琴酒,琴酒……”
他自然毫无反应,睫毛却颤个不停,思影忍不住凑上去细看,口中喃喃道:“你到底死了没有啊?”
她忽然觉得裙角微微动了动,低头一看,却是琴酒从被衾里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扯了她一下。
一抬头,她看见琴酒缓缓的睁开了眼。
思影看他两颊、脖颈处都是溃脓深透的伤口,脸部筋肉稍一牵动,新鲜的血肉似又被撕裂开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思影心中百感交集,哽声道:“都怪我莽撞,害你铤而走险。”
琴酒极其轻微的扯了一下唇角,“你才……铤而走险……”
他好多天没有说话了,此刻乍一开口,嘶哑虚弱的咽喉如久旱裂开一般,又干又痛。他大咳起来,思影连忙安抚他,又转头去案上倒了半碗水,温温热热的送到他唇边。
她原是想帮助他坐起来,却又意识到他没有办法坐起来,便取了勺子一点点盛出来,小心的一勺一勺喂他。
她的动作缓慢轻柔,一点也没有洒出来,更没有呛着他。琴酒从未见过她这般细致的照顾谁,好像连之恩,也不曾得过如此礼遇。他微阖着眼,水慢慢沁入口中,久旱逢甘露一般滋润,他复睁开眼,茫然的盯着她看,思影又盛一勺水送过来,他却不再张口,停留在他唇边的勺中,温热水汽氤氲蒸腾,将他密整的睫毛都濡湿了。
思影收回勺子,轻声问:“不喝了?”
他仍望住她,极其缓慢的摇了下头,艰难说道:“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都不敢……醒过来,万一你……冲上来给我补一刀……我就真完了……”
“……”思影听懂他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伸手便朝他夹了木板的左腿猛掴一掌,“装死。”
“你……”琴酒闷声□□,“我以为……我要死了,你心里一定……很高兴……我当然得确定……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补刀的……”
他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些,让气氛不那么凝重沉闷。其实他怎么会不明白,她若真厌恶他,存心置他于死地,借纪绅之手顺水推舟再自然不过了。况且,他如今重伤至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对她迫在眉睫的大计来说,他几乎已是废人一个,她真要将他弃之不理,也是情理之中。
但当他昨夜被转移到这里的时候,一大群太医、宫人已在此等候多时,问诊、服侍极是殷勤妥帖。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太子殿下特别嘱咐……可他心里太清楚,凭他跟太子寻常的君臣关系,太子就算怜悯体恤他,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厚爱。
只会是她。
她在救他,她希望他活着,还希望他好起来。
就算他对她不再有用,她还是肯顾念他,想到这里,他心中不觉燃起几分希冀。
“你是不是觉得,你之前欠我的,正好不用还了。”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脑子不知怎地抽了一下,偏扫兴的提起那档子事。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想起她是很有些忌讳这件事的,他有点担心她羞恼之下,拂袖而去。
她面色果然冷了几分,沉默了片刻,她道:“我没你那么多心眼,没想那么多。”
“你心眼……少么?”他叹道,“你用……寒食散的事,我都听诏狱的人……说了……”
他一直虚着声气说话,像在耳语。这样的说话方式虽然声如蚊蝇,却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思影有时候染风寒嗓子疼,或者没有精神又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也会用这种听来虚虚的声气。
只是,她能够想象他□□的痛苦,却难以体会他内心的煎熬。
他无力的看着她,“你怎么……什么不要命的事……都能干出来……”
思影低头垂眸,小勺轻搅着碗中残水,“还不是,为了救你。”她慢吞吞的说道,“不然,你早被纪绅剁碎了,喂狗了。”
琴酒明显怔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她费尽心机终于将纪绅推入绝境,根本原因是纪绅阻了她为家族平反的路,完全不是因为他。甚至,在她下定决心对付纪绅的时候,她可能还根本不知道他的处境。
但即便如此,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他竟觉得心中满满的慰藉,这样的感觉温暖熨帖着他的身心,令他无比满足,满足得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他抑下胸中思绪翻涌,道:“谁要你……救我,自古……只有英雄救美,没有反过来的……”
她抬眸看着他,“你算哪门子英雄了,我怎么就救不得。”
他有点分不清这话是在损他还是安慰他。说这话时她眼里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想起她刚才进门的时候,约是震惊于他的惨状,一时还激动了那么一小会儿,而此时此刻,却已然恢复了一贯的静谧、笃定、波澜不惊。
她真是特别的女子啊……
他记得最早的时候,纪绅向他交代思影的事情,彼时他听纪绅所述,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美貌女子,寻常应付即可。后来他见到了她,的确也惊艳于她的容貌……可是再后来,他越来越觉得,美貌——不过是她身上最最不起眼的特点……
他真的,完完全全配不上这样的女子,哪里都配不上;而这世上,也不可能有男人配得上她。
第70章
思影见琴酒面色缓了些许,且神思清明, 说话也渐渐利索了, 便道:“你现在若方便, 我想问你些事。”
“不太方便,”他哑着喉咙道,“可能明天……会好一点。”
他说罢,竟又紧闭了双眼,一动不动。
思影寻思着, 这莫非是……要她明天再来的意思?她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回想从前,她刚到东宫便与他打上交道,这一路走来, 她对他的印象转变过好几次, 她并不确定他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热心还是冷漠……但事到如今,因为她的事情, 他把自己整个身家性命都赔上了, 她再迟钝,也明白他的心意了。
思影垂着眼眸,沉默的看着他, 他脸上密布着深深浅浅的伤口,稍微流露些表情,便又皮开肉绽撕裂开来,越发看起来鲜血淋漓。
她无言的叹了口气, 将凳子朝床前挪了挪,一只手撑在他肩侧,身子往前凑了几分,探过头去看他。
“琴酒,”她轻声道,“等我家那案子彻底昭雪以后,我带你离开京城。”
琴酒忽然猛咳起来,似被惊吓到一样。思影听他咳得声嘶力竭,忙起身再倒了些水,然而一回头,他却又止住了。
琴酒神色恍惚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思影一言不发的喂他喝水,他勉强咽了两口便推开了。思影沉默的将碗搁到床头案上,目光幽暗地低垂下来,落到床头方向一动不动。琴酒觉得她好像在看那水,又好像在看自己,更好像什么也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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