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有人的铁锹磕到了棺材,发出一声让人牙痛的摩擦生,在湿冷的夜里让人皮肤上冒出一串的疙瘩。
“挖到了!”一身狼狈的侍卫们有些高兴地压低声音喊,然后聚在一起用铁楸铲干净一圈的土,露出最上面漆黑的棺材盖,犹豫地相互看看,一时没了动作。
谁都知道今晚出来是干什么的,可是刨人的坟,这事谁都不愿意做,太过缺德了。就算是随后无可避免,陛下下令之后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可是至少能拖一时是一时。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鸵鸟形态,等着秦尧在背后再逼他们一把。
秦尧却扔了伞,走到挖出的深坑旁边往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手撑着边缘跳到了坑里,甚至双脚踩在棺材盖上,压得它又往泥里深陷了一分。
他伸手拿过最近侍卫手中的铁楸,没开口让他们动手,自己把铁楸插入棺材缝里,手压着木杆往下蹩,想要借力打开棺材。
赵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叹了口气,也不再犹豫,捏着袍角出溜着滑到坑底,还差点摔了一跤,夺了另一把铁楸,从另一边帮着秦尧开棺。
他们两个都这样做了,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咬咬牙,分散着站了一圈,都开始帮着开棺。
楚家百年世家的传承和积累不是一句空话,这棺材用的木头是上等的檀香木,不腐不朽结实异常,四根元宝钉钉得又深又大,数十个成年男子累出来一身的汗,也只打开了一臂宽的缝隙。
赵兆深深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不是是雨水还是汗水,双脚踩出了深深的泥印,他喃喃道:“怎么办,还是打不开?”
“不必,这就够了。”秦尧瞧起来也不太好,不过夜里黑看不分明,众人也都没有注意,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手挡着雨吹了口气,就着那一线缝隙伸入棺中。
昏暗的小火苗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那缝隙又小又窄,秦尧往旁边一站就挡去了全部的视角,赵兆在他身后,紧张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空的?”
“不是。”秦尧皱眉,拿出火折子换了另外一只手进去摩挲,他说:“里面有东西。”
几乎是立刻,他身后的人往后退了一圈,离棺材更远了,连赵兆都未能免俗。
就算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的尸体尸骨,可那是战死的将士,战场就是他们最好的埋骨之地,这种掘人棺木还要把尸骨拿出来的——
恕他们无法接受,就算是秦尧来做也不可。
赵兆忍不住出声,不赞同地说:“既然确定不是空棺,还是不要再打扰地下长眠之人的安息为好。”
秦尧手在棺材里四处摸索,突然一顿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伸回手,手中拿着什么东西退出棺材。
他缓缓地说:“朕说的是有东西,却没说里面有尸骨。”
秦尧摊开手,缓缓露出手中的一本书,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赵兆难以置信,他推开秦尧夺了他的火折子,自己趴在棺缝里看,然后失魂落魄地说:“竟然真的是空的。”
第29章
竟然真的是空棺!里面什么都没有!
除了秦尧,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赵兆扶着棺材失神了许久, 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是他依然震惊, 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这是为何, 他们可是亲父子啊,楚朝死了, 对他有什么好处?”
然后又质疑说:“既然棺材是空的,他应当还在人世, 只是这么多年, 他在哪儿, 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为什么不来见阿辞,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阿辞伤心的吗。”
最后想到楚辞,顿了一下, 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不过还好是空的,他还活着,阿辞要是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她又多了一个亲人。”
秦尧不咸不淡地嘲讽:“亲人?让她知道父兄水火不容, 让她知道父亲瞒天过海一手伪造了哥哥死亡, 让她知道她的哥哥如今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昏暗生活吗?”
“这样的亲人,果真是让人求之不得呢。”
赵兆沉默,然后轻声说:“那就等我们找到楚朝之后再告诉她吧。”
秦尧不置可否。
赵兆长叹了一口气,难掩失望地问:“楚序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秦尧漫不经心地说:“你跟在老师身边那么久, 还没有看明白吗?老师当年为何落魄离京,选了那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落脚?”
赵兆迟疑:“不是老师自己辞官隐居吗?”
秦尧:“不是。能给阿辞当先生的人,在朝中会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吗,况且他既然踏上了楚序微的那条船,怎么可能半路轻易离开,这本来就是一条非死即生的路。”
“那为何……”
“因为在老师的潜移默化之下,阿辞开始有了自己想法,而楚序微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多余的念头。”
“他只需要最忠诚的傀儡。”
赵兆难以接受地思绪纷乱。他性子宽厚温吞,对人心软,也最易受人影响。跟在老师身边的那些年,时常能听到百姓对左斯大加称赞,便潜移默化地认为他是个为国为民的清臣,甚至在老师耳边都多次表达景仰。
老师总是沉默地听听,摇摇头不置一词地默默离开。如今想来,那些话不知老师听在耳中是怎样的讽刺啊。
老师教导他凡事不可舐皮轮骨,多听多看,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可人云亦云,要脚踏实地,要心存善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时刻保持三分谦逊,做事留一线,力所能及的都会身后相助,现在看来却,不知何时就已经伤了最亲近的人。
秦尧看他一眼,像是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说:“老师从来都没有对你失望过。”只是在老师心中,他们两个都不是最好的学生罢了。
赵兆苦涩地笑笑,连勾起嘴角的动作都显得很是艰难。
“既然已经看过了,封棺,重新埋好吧。”秦尧吩咐。
这次侍卫就大胆许多了,抄起铁楸狠砸记下,把元宝钉又砸了回去。反正里面又没有人动静大些也不怕惊扰了谁。
“阿嚏!”有人打了一个喷嚏,就像传染似的,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打喷嚏,连赵兆都无法幸免地打了大大的一个。
“回去吧。”秦尧说:“太晚了,回去喝点姜汤,不要生病了。”
来时两手空空,回去也不过多了一本书,只是心情大有不同。
离宫出城,一来一回用了不少时间,回到宫里是已经快是清晨了,雨下了一夜,掩去昨夜发生的种种,连守墓人偶尔经过,也只是愣了一下,纳闷道:“一夜骤雨冲刷,这坟尖怎么还高了?”
但是断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时间已是不早,秦尧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一碗姜汤叫来章华问昨夜楚辞可有让人来问,章华一一答了,秦尧静坐一会儿便上朝去了。
受了伤淋了雨,又熬了整整一夜,上完朝秦尧让赵兆回去休息,自己去书房处理政务。秦尧处理政事的时候,除了章华去添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因此秦尧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困乏,无人知他已经起了热。
处理完堆积的政务,好不容易到晚饭前得了空,秦尧便回飞鸾宫陪同楚辞一起用晚膳,带上了那本楚朝留下来的书。
楚辞今日一整天都觉得气闷无趣,抓着九连环晃得叮叮咚咚,连书页都翻的毛毛躁躁的。
此时见了秦尧眼睛一亮,然后又咬着唇,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往后退一步。
秦尧觉得四肢百骸里都泛着酸气,尤其是看到楚辞的第一眼,就好像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拎起来放到了温泉里,让人忍不住舒适地闭上眼睛。
因此他在桌边坐下,手扶着额头看楚辞,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懒洋洋地问:“生气了?”
楚辞没说话,秦尧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他说:“朕昨晚差人送来的东西,还不够道歉吗?”
楚辞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够。”
“那你过来。”秦尧冲她勾了勾手指,“朕再哄哄你。”
楚辞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太好哄了,毕竟连没有见过的章华都知道送她糖讨好,要是再被秦尧勾勾指头就叫过去,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可是秦尧看起来有些不太好,虽然乍一看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楚辞迟疑,至少秦尧之前从来没有招手让她去他身边的,都是秦尧主动走到她旁边。
所以她只是靠近看看秦尧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楚辞在心里这样想,然后慢吞吞地一步步走到秦尧面前。
秦尧脸上有一点点的红,眼神也有些散,侧身屈肘扶额的样子懒散,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眼睛更黑了点,眼神柔和,显得睫毛很长,楚辞第一次发现秦尧温柔一点竟然会显得十分俊秀。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秦尧就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伸直了腿,两条长腿搭在前面的凳子上,颔首示意楚辞在自己腿上坐下。
楚辞:“???”
“做,做什么?”楚辞有点慌,结结巴巴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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