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妗没想到他会这样介绍自己,诧异,向善水一礼:“见过大师。”
“五里处有望远亭,可以看见庭山大部分景致,二位,先移步那处罢,”善水道,边走边同姜与倦攀谈,“午间闲来无事,与师弟手谈了一局,却遗憾未尽。不知如止可否赏脸,与老衲续那残局?”
“和尚既然盛情相邀,”姜与倦笑道,“如止却之不恭了。”
白妗低声:“如止?”
姜与倦道,“幼时在此处暂居时,方丈所赠之名。”
“心如止水,”善水亦笑,“一别近十年,不知你可还记得其中寓意?”
“自然记得,”姜与倦步入望远亭中,夕阳光辉遍洒大地,他的影子纤长而孤独。
目光所及之处,是青山绵延,而山下城郭比邻,茶酒旌旗若飞花,即便人头攒动,也渺小似蝼蚁。
“浩浩世途,是非同轨;齿牙相轧,波澜四起。风雨如晦,孰能求存?唯有心如止水,固守本心耳。”
他袖袍鼓动,掷地有声而铿锵,一贯清朗温润的面容上,染上一种近乎决然的艳色。
亭中一石桌,几石凳,桌上置一棋盘,黑白子皆寥落,而他拂袖,先自坐在了棋局之前。
善水入座对面,感叹:“十年光景弹指挥间。你终究不是从前的小子了。”
姜与倦垂目,“和尚,你却分毫未变。”
又看他:“何时还我四时锦绣图?”
善水落子道:“人越富越小气,可见这句话说得不错。那幅图,等老衲摹完便还你。还差最后一篇呢!”
“那是孤本。”
善水动了动嘴皮子就想耍赖。
姜与倦道:“斩离。”
正想找机会偷溜的白妗听到这一声,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转模作样看风景。
一身黑衣的斩离鬼魅般来到姜与倦身边,奉上一个匣子,其中纸笔俱全,还有一本封皮陈旧的书卷,正是四时锦绣图。
“你、你什么时候……”善水惊讶。
姜与倦示意白妗:“我这门客,正好长于丹青,你我对弈,她便来帮你完成这最后一篇。”
你迟迟不愿动笔的这一篇。
“……”懂了,她就是来充当画工的对吧,白妗认命,亭外有一个树桩,打磨得光滑无比,她索性抱着匣子,走到树桩那儿,开始铺纸动笔。
善水有些不解,姜与倦默默落下黑子,吃掉他零散的几颗白棋,“四时锦绣图,囊括大昭奇山异水、人文风情,如星罗密布。而最后一篇,乃是大昭最富丽堂皇之所——皇宫。”
“她要摹的,便是皇庭。”
“也是你,最不愿翻开,甚至回想之处。”
善水面色微变。
姜与倦突然转了话题,“和尚你可知丹书令玉?”
善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接过话,“丹书玉令,传说乃是三百年前,被大昭覆灭的太行皇室,所留下的最神秘的秘密,据传得之者得天下,或是绝世奇兵,或是惊天宝藏。”
说罢,又暗自摇头,“说到底,这‘丹书玉令’仅仅是一个传说罢了,从无人得到。”
“太行皇室国祚千年,也曾灿烂非凡,谁知不是真有其事呢。可,我与你说起此事,重点却不在此。丹书玉令虽名为令,真身却是一块玉。之前我口误,作丹书令玉,而你熟悉这个传说,下意识纠正了我。”
他说着说着,便将目光放到亭外那少女身上,瞳孔幽深不已。
“一个人总会遵循记忆做事。既然她的记图能力如此超绝,与和尚你对卦象的天赋一般无二,那么,是否会察觉出这其中的差别——甚至无意识地纠正呢?”
善水突然明白过来:“你在诈她。”
姜与倦不语,
他叹了口气,“不错,我在诈她。”
第14章 追忆
“为何?”
“半个月前芳华宫潜入刺客。那人功夫极高,性情狠辣,对皇宫极为熟悉。且有同党,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然而,自那夜后,刺客便不知所踪,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密令四门排查,亦未有任何发现。故而,孤怀疑此人,很可能还在皇宫之中。”
善水哈哈道:“凭借幽均卫的侦察能力,还能让小小一个刺客逃脱不成。”
抱着剑,正倚在亭栏上监视白妗的斩离闻言,扫了和尚一眼。
姜与倦淡淡一笑,“有句古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假如,和尚你是那人,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呢?”
善水从善如流,拈起一颗白子落下,将他围堵,高深莫测:
“若老衲是那人,自然要精心伪装。要么,蛰伏不动。可若是时间紧迫,默默无闻便显得太不划算。不如大张旗鼓,又要洗清嫌疑,神不知鬼不觉达到目的。”
姜与倦颌首。
“所以,孤带她来见你。”
此时,白妗正绘到大昭有名的二宫一殿,伸手,将垂到脸颊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露出莹白的侧脸。
她着男装,这一举动倒显得弱柳扶风。
善水极通人体骨骼,早便看出白妗是女子。疑虑道:
“瞧着不像。”
姜与倦沉吟,“准确来说,或许不是刺客。只因即便孤点明身份,那人也未下杀手,只想借我之手出逃。”
“陆娘娘身死后,留下了太多疑团。”
“那人出现于芳华宫,大约是为人、或为某物而来。”
善水再次打量白妗,“若她真如你所说,又怎会随你前来,坐以待毙?这世上不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一笑,“窃贼罢。”
“窃贼”二字,一语道破天机。
他有些促狭地看向姜与倦:“而且,凭你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分辨么。”
“我试不出来,”姜与倦坦然承认,目光清明。
亭外的白妗往此处看了一眼。
与姜与倦视线相撞,晚霞千里中,她明眸皓齿,望着他笑意如春。
“这姑娘似是倾慕于你。”
听到善水的这句话,姜与倦顿了顿,才说,“若她是贼。这份倾慕,便是居心叵测。”
善水暗暗挨近,语有深意:“假如你的判断失误了呢?”
姜与倦眯眼,白妗远望二人,神色不变,只嘴里咕哝了一句。
通过唇语解读,姜与倦脸色微僵。
她咕哝的是,“如此良景,正常男人,不该拥美同游么?竟跟一秃驴你侬我侬,好不解风情。”
言外之意,他姜与倦不是个正常男人。
再联想近些天,东宫那些欲语还休遮遮掩掩的流言,姜与倦的脸色有点黑。
可见不论是多冷情的男人,一旦被怀疑到那方面,都是很难容忍的。
善水见他额头青筋隐现,忙地转移话题:
“近来桃花是不是开了,”他笑眯眯地说,“我记得芳华宫前有株桃花树。是从庭山山脚挖去种下的吧?宫中气候湿润,本以为不能成活。”
那锦绣图中,芳华宫前,一株桃树孑然而立,倒是开得烂漫喜人。
姜与倦:“宫中未必养人,养些花植却还不错。”又道,“有年她的生辰,家父从宫苑移栽了一株桃花,与原来那株两两相望,倒不显得孤寂。”
这个她,所指何人自然不必赘言。
善水惆怅。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他也不想再回避,敲着棋子,好一会儿才低声问:
“她……去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陆娘娘去时,很平静。不过……有一句话带给你。”
姜与倦忽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
“侯爷囿于朝堂多年,后又为青灯古佛所困。天地偌大,也有锦绣四时,何苦一生桎梏?不如成全自己,金戈铁马亦好,孤舟泛流也罢,君自保重,我亦解脱。”
他说罢叹道:“恕晚辈迟了多年,才告与侯爷。”
“她……当真这样说?”善水徐徐地半阖目,手将棋子虚虚握着,一抹颓然游弋在眉目之间。好似直到此刻,才真正抛却那青春人般的洒脱,流露出被岁月磋磨的沧桑来。
毕竟他真实的年岁,倒也不小了。
善水想起自己年少时,鲜衣怒马,出身武人世家难免轻狂,自认打遍天下,再难逢敌。
偶然一次市井交锋,却败于一人之手,还是个细竹竿样儿的小子,他极不服气,于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直到那一日,他追到医馆寻衅,小子将终日戴着的毡帽一摘,青丝如瀑、花容如玉。
她冲他挑眉的模样可恨,又可爱:
“世子爷,再怎么苦苦纠缠,也是本姑娘的手下败将。堂堂大男人这般心胸狭隘,你丢不丢人?”
后来边关烽火起,他披甲上阵,荣耀归京之时,万人庆贺歌功颂德、战神之名威震四海,只有她关心那穿身的利箭,痛是不痛。
清苦药香染上少女的眉眼,纠结着深深的忧虑。她怜惜地看着他的伤痕,为他上药:
“世子爷,即便你痛得涕泪交集,我也绝不会笑话你的。”
他刚要感动,下一秒她就挥着拳头阴森森威胁:
“我只会封住你的哑穴,免得你嘎嘎乱叫,吓走姑娘我的病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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