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也有人打听过,但是他早就改名了,哪个找得到哟!”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地写下“启宁十二或十三”一行字。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老家主死了,鹿修之带着妻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多久,陈、周便再度开战。
那一年前后,远在朔北的另一位老父亲也死了,吴玉带着妻女回乡丁忧,路遇偷袭的陈军,与女儿晴涟彻底失散。
那一年前后,名字中带“许”的那位少年领兵出征,第一次披上铠甲便战果斐然,不料,回程受了周国太子一箭,最终流血过多而亡。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某位后人,对着少年的尸身喃喃自语——
“收复中原,夺回朔南十一郡。”
可是她爹说: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你没有你娘的脑子,也没她的本事,咱们爷俩一样,当个傻子不快活嘛!
对,这话有道理,当个傻子最快活。
陈伯仍在絮絮叨叨回忆鹿氏百年恩怨纠葛,鹿白盯着碗中的水,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愣是只想出了两个字。当时她在少年的棺椁前,说了两个字:“收复——”
收复什么?收什么复?什么收复?
……马什么梅?
既然是收复,后面定然是跟的地名。莫非是陵阳?还是蔺城?朔郡?
“说到这个,是不是——”鹿白忽的灵光乍现,正要冲陈伯说什么,冷不防被人打断。
“鹿白,”窦贵生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上一个字没完,下一个就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鹿白!”
鹿白搁下笔:“哎。”
窦贵生又喊:“鹿白!”
鹿白站起来:“哎……”
窦贵生边跑边喊:“过来!”
鹿白一路小跑:“哎!”
不得了了,老太监发失心疯了,大庭广众叫她的名字!连名带姓,两个字,大名!
鹿白脸上挂着笑,心道这老太监又突发奇想了,难不成要她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爱情剧本?
她兴致勃勃地冲了过去:“什么事?”
窦贵生脚步都没站稳,二话不说,扯着她就往帐里钻。她以为是窦贵生有什么好东西给她看——像她之前那样。因此当他脱下第一层衣裳时,她本能地在衣襟里扒拉,没两下,就扒拉出五个平安符。
她又惊又喜:“你随身带着呢!”
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平平整整地缝在一起,在庇佑平安之外,还透露出老太监对她的高度重视。从这方面而言,着实算是好东西。
窦贵生没答。鹿白心满意足地揣上平安符,结果一抬头,就见对面的人脱得只剩一条中裤了。光条条,白生生。
鹿白有点懵。
“你……要歇息了?”也是,一路奔波,来了就没怎么阖过眼,每晚她睡着时,就见他披着衣裳坐回灯前,总有忙不完的事,总有写不完的折子。
太监也是人,也得吃喝拉撒睡,这么干活儿谁受得了,是该好好歇歇了。她往外退了两步,准备先走。
然后,她的手被人紧紧拽住了。
鹿白瞪大眼,足足愣了十几秒,终于回过味来:“白、白日宣淫,不好吧……”
窦贵生一声不吭,动手解她的衣裳。
“先生……”鹿白来不及抵抗,领口就被扯开了,“就算你的东西用不坏,也不能乱用、滥用、肆无忌惮的用吧?”
放在领口的手顿住了。
他的手在鹿白的视线中缓缓垂下,手背凸起两根青筋,指头无所适从地蜷缩在一起,像是一个委屈巴巴的鸟球。她凑近了一点,歪着脖子窥探他敛下的眼帘,莫名其妙,手足无措,像是趴在桌底看女生真哭假哭的捣蛋鬼。
他不躲不闪,两扇睫毛微微上扬,泄露出他掩藏许久的眼神。不安,痛苦,劫后余生,不堪一击。
鹿白心口忽的紧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她心道,她怎么觉得窦公公怪可怜的?尤其他还光着膀子。
光膀子的窦公公更可怜了。
“好吧。”她终于认输了,摆了摆手,“速战速决!”
“嗯。”窦贵生信誓旦旦地答道。
但是,并没有。
战况激烈,旷日持久,远远超乎当事两人的想象。鹿白一开始还皱眉:“你要是再敢咬我,我就叫,我嗓门可大了。”
窦贵生:“……知道了。”
片刻后。
“窦贵生!!!”
“嘘,小点声……”
“你再咬!”
“……”
“……你还真敢!”
再片刻后。
“可以了可以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认输,我投降,就此打住吧,有人叫窦公公,快去吧。”
“……不。”
“……”
许久之后。
“呼、呼……可算轮到我了!”
“歇会儿吧。”
“不!今天我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鹿提辖拳打镇关西。”
“……”
“不对……窦关西?”
“……”
“鹿提辖拳打老东西,嗯!”
“行……你、你轻点。”
交锋两方挥汗如雨,鏖战沙场,乐在其中。从天明到天黑,从艳阳到月夜,直至许久,空气中撩人的波动才随着他们的呼吸平静下来。
“咱们回去吧……”窦贵生在她耳边含糊不清道。
为了不让恳求的话有损先生的威风,他将脸死死埋在枕头里,一边嗅着鹿白桂花味的发丝,一边装作口齿不清道:“爹娘我替你找,唐王殿下那儿我去说,总之……不用你操心,你就回去吧……”
他还想说,别想,别回忆,别费劲了,等你想起来,就该头也不回地扔下我了。
鹿白呼哧呼哧直喘,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一字一顿,拿腔拿调,阴阳怪气:“茶语总之,我,死也不会看上你,赶紧……唔。”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鹿白也不管干不干净,在那只手上咬了一口,锲而不舍地继续道:“我死也不会看上你,赶紧歇了你那心思吧!”
自食恶果的老太监久久没有反应,在鹿白准备踢开他的时候,他终于长叹一声:“是我错了……”
鹿白颇为惊讶:“没想到啊,窦公公竟然会认错。”
窦贵生没忍住,不禁恼羞成怒:“我就想到了吗!”
鹿白笑得格外开心:“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窦贵生“呵”了一声,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做足了克服艰难险阻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回京一事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利。
地动平息,疫病消除,各州的援军陆续撤回,朝廷下派的钦差和御史也该回京。刘仁因为忘了送礼被林御史狠狠参了一本。窦贵生也被参了,原因很简单,里通外敌的卖国贼,不参他参谁?
这倒无所谓,纠察御史的参奏并不总是真,应该说,大部分时候都不是真的,因此窦贵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唯一叫人摸不到头脑的是,皇帝的旨意中,竟然叫唐王一行也一并回京。
鹿白心说这倒省事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窦贵生回去了。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那张盖着玉玺朱印的圣旨并非皇帝的本意,下令的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很短的,还有那么几万字就要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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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尸悦
第39章
押运犯人的是熟人, 查门戈。
他奉命回京述职,正好与唐王一行在柯州相遇, 接管囚犯一行。见到窦贵生时他还很意外:“窦公公, 怎么又犯事了?”
不等窦贵生回答, 他便见到拿着纸笔随时准备记录别人罪行的林御史。
查门戈:“哦, 懂了。”
大周武将在纠察御史身上吃了无数苦头,查门戈不知是真心欣赏窦贵生,还是出于跟林御史作对的心思, 故意把犯人都放了出来。林御史嘴里喊着“大逆不道”, 提笔就要写折子告状, 愣是被这土匪把纸笔抢走,一把火都烧了。
鹿白称赞:“是个男人!”
窦贵生从她身边路过,闻言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不大高兴地走了。鹿白摸不着头脑,转头问道:“我说错话了?”
甄冬从鹿白的发间偷窥着老太监的背影,小声道:“你夸查将军, 窦公公生气了。”
“这有什么可气的呀!”鹿白掰着手指头,“我还夸了殿下,夸了小苏公公, 夸了刘大人,夸了杨将军, 他要连这都生气,不得就地气死。”
甄冬心说,气死倒是不至于, 但很可能会被酸死。
鹿白抬头望着窗外。山门已过,入目皆是一片坦途,往东是西京,往南是朔北。往东七八日,往西十几天。
青怜被留在了唐州,不愿跟他们一道再走,分别时,她冲着马车磕了个久久不起的头。
鹿白心道,这世间,到底还是离别多,欢聚少啊……
甄冬见她不知为何面露惆怅,难得安慰道:“你直说就是了,窦公公肯定会消气。”
鹿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那你呢?你和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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