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白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喑哑,他把脸埋入了自己的双掌之中,竺兰就着幽微的烛影,依稀可见他不断轻轻抽动的肩膀。
“但我,并不知道,双成当时有孕了却没有告诉我……”
若他知道,在她扑上来扭打之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反抗。
一时之间,竺兰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能够让他免于这种痛苦。她知道他那时心中必是十分难受,这十余年来,也不再娶,孑然一身,是他给自己的惩罚罢了。
她也不想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何事。
竺兰有了起身退去的念头,这故事太悲,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可惜已不由她。
“小产让双成彻底地消沉了下去,我也无法再提让柳氏回来的事,我在她床边忏悔,哄她,说了无数的话,可是整整半年,她没理过我一句。半年之后,她终于能够下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和离。
“我那时亦被震住了,难以置信望着她,我以为她那是气话,坚决不允许。在我心中,孩儿没了固然是痛,但最重要的却是双成,我不能让她离去。可是,她却拔出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若我不同意,她便死在我的面前。我害怕她真的对自己下杀手,只能签下了和离书。她便带着文书走了。”
对了,那时他激动地对她说,盼她找到一个对她全心全意之人。
整个玄陵看了郡王府的笑话,他也不知怎的,窝了一口气,为了最后的体面,说了那么一番话,此后更是堵得慌,强迫自己,便是为了那句话,也不能低头。
结果再一次得到双成的音讯,竟是死讯。
积攒的郁火和连绵不绝的思念,一瞬之间犹如一剪子掐断了纸鸢的线,崩断了。他呕了一口血,人事不知。
十余年来,他始终在后悔,倘若当年没有那般要强,不是为了男人的体面和自尊,跪下去求她原谅,待她离去之后,不是不闻不问,他怎么会错过,不知她家中已经破产,为了躲避追债她们一家人四处藏身,最后被逼得投河自尽,尸骨无存。
她走得那样决绝,就算是被逼到了死路上,都没想过回来求他。可见,她对他早已死了那颗心了。
“郡王!”
隋白身边的阉人近侍忽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端着鸭嗓道:“柳夫人晕过去了。”
隋白微惊,“怎么回事?”
“柳夫人是寒疾发作了。”
隋白从藤椅之上起身,道:“本王去看看。”
他朝屋外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折角处。
屋中的竺兰,亦从高脚椅上慢慢起身,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但也后脚跟随着隋白出了屋。
柳氏从救了隋白之后,便一直留有病根,寒疾时不时发作,这么多年来非但没有好,反而愈演愈烈,柳氏在先夫的小妾那被灌了毒,那毒正放大了她的病痛,让她每每发作起来便犹如堕入冰窟,无论如何热敷也无法退散寒气。
竺兰在屋外等了一会儿,问隋白身边的亲信,柳夫人是何时被郡王接回府中的。
阉人想了想,道:“得有快半年了。”
竺兰沉默了下来,正见隋白从柳氏的屋中走出,眉宇紧锁,她朝他靠近了过去,“郡王,我知这附近有个不世出的神医,魏公子的热症她只用了半天的功夫,便彻底地治愈了,郡王有心为柳夫人治疾,不妨让她看看?”
隋白道:“我一贯深居简出,竟有所不知,那位神医现在何处?还要烦劳魏夫人引路了。”
“距离此处不远,明日一早,我带郡王去百柳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好像狗子和兰儿,好多梗都撞上了哈哈哈。
投河自尽相当于被洪水冲走
寒疾对热症
还有一见钟情闪婚梗
第77章
一夜过去, 柳清漪的寒疾略略好些, 不再如昨晚发作得那般剧烈了, 次日一早天气晴朗,湛蓝的云天犹如浸润水中的澄澈琉璃,隋白安置的车马早已在王府门外等候多时, 只待郡王现身。
竺兰与柳清漪同乘一车, 隋白单独乘坐一车, 人上马鞍之后, 遥遥朝着城外百柳湖而去。
隋白有些好奇, 问身旁的阉人:“福春,玄陵几时多了一个神医?”
福春道:“这个奴婢也是昨日听魏夫人提起,这才去问了。这神医不世出, 为人极是低调, 性格又有几分怪癖,远近的百姓们有不少受过她恩惠的。听说也是七年前搬来了玄陵,原不是玄陵人。”
“竟从未现身?”
“从未, 只在螺山之上。”
隋白不再多问,心头却有种种疑惑。
日色高照时分,车马停在了白柳湖畔, 隋白下车眺望湖中央静屹的螺山,但见其山负深黛,空明悠远,犹如翡翠。湖上风光甚好,近水岸处莲叶枯折, 水鸟时隐时现。隋白身旁的阉人福春替他系上了披风。
他回转身去,只见竺兰扶着柳清漪下车,柳清漪弱质纤纤,几乎还不能独靠自己立住,一张面庞也是白得几乎透明,下车之后,改由她身旁的女侍搀扶着她,竺兰腾空了手,照前引路。
那童子照例在岸上打秋风,一见竺兰大为欣喜,“竺姊姊!你可来了,你走了以后,这里的厨子做饭再也不好吃了!”
主人食素,厨子为了迁就他,一向都很少买肉,就这还是为了他如今正在长身体,别的哥哥姊姊就更少了,竺兰见了他有些心疼:“我看看,好像确实是瘦了!”
童子跟她抱怨了几句,忽见竺兰今日不是独身前来,后头跟了数人,再往后,则是林立车马,童子一怔之后,登时拉下了脸来:“来人可是玄陵郡王?”
如此之大的阵势,在这边简直不做第二人想了。
但不知童子为何对玄陵王并不太待见,竺兰好奇,但又道:“我们是来求医的,郡王带来了夜时花的种子,不知神医可喜欢。”
童子也不识得什么夜时花,只听说有花种子,还甚稀奇,心想主人必会喜欢,立刻点头如捣蒜,瞳孔雪亮。
“花种子给我,我带你们上山!”
没想到神医竟如此通情达理,起先还想她有怪癖,说不准会将他们一行人堵在这儿,没有想到最后这么轻易,跟随隋白而来的侍从们个个喜笑颜开。但神医不喜见生人,他们这些人不能跟着隋白入山,持了几分警惕的心思,竺兰再三地保证神医信得过,他们这才被安抚下来,不再多疑。
上了螺山,入了“阳春白雪”的馆舍正堂,竺兰与柳氏先行,隋白却在那方匾额之下停了片刻。
直至竺兰诧异地看向他,说当初魏公子也甚是奇怪这一点,隋白没接什么话,低眉颔首,“嗯”了一声随之迈入厅堂。
今日神医来得吃了一些,帘后只见影动。竺兰四下一瞥,不知为何那日壁上所见的一支洞箫已被取走了,听到神医帘后落座之声,忙道明来意。
女神医道:“我知道。”
神医身旁的青年护卫也在,依旧抱剑而立,神色冷酷。
女神医淡淡的嗓音从帘后传了出来:“还请王妃亮出手臂。”
隋白一怔。
柳清漪已把衣袖捋起,探入了帘后,隋白皱起了眉。“她并非本王的王妃。”
女神医清沉的声音飘出:“言岔了,郡王勿怪。”
隋白的双眸宛如火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低垂的鹅黄颜色的帘幔。
柳氏方才并未反驳,她病恹恹的很是无力,只是依照女神医的吩咐揭开了广袖,露了一截雪白的臂膀出去,但等到隋白真的开口澄清,她却仍难掩失落,眼睫覆了下来。
竺兰极是好奇,觉着这四周仿佛连空气都沉滞了下来,多了几分异样。
滴漏之声不绝地响起,过了片刻,女神医将手撤回了去,垂面,一旁的青年适时地研墨,递上了狼毫,女神医在宣纸上提笔书写。柳氏一派伤心之色,自是不可能问,隋白竟也不问,只像块人形石膏似的杵着,无奈竺兰只得自己去问:“神医,不知柳夫人这病如何医治?”
帘后飘出她不疾不徐的回答:“她的身体我已然了解,本该是有医,可惜延误了太久,如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柳夫人若不愿承受痛苦,我便只能开些温和进补之方,以抵御她的寒疾,但治疗却极慢,效果我亦不敢保证。若要一劳永逸,必须承受极大的苦楚,且最后能不能熬得住,只能看柳夫人自身的意志力了。”
顿了顿,她道:“柳夫人,看你怎么选吧。我知此决定甚难,你今日回去,过几日予我答复也可,这个方子你若信得过,暂且就服用这个。”
她起了身,于帘后微倾身子,便道了告辞。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厅堂之中。
那青年将她手写的方子取出,递给了柳氏,道:“夫人请回吧。”
柳清漪点了下头,面孔苍白,原本便不安失落的神色,待听到神医这番回答之后,几乎成了绝望之色,她是个极其悲观之人,心绪不宁地出了阳春白雪,眼中一直堕泪,女侍递上了手帕,她取过捂住了脸,泪水涟涟,不住地传出哽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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