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贪嘴,便是贪玩,小孩儿纸鸢木马,大孩儿连弩雕鞍,也难不倒魏赦。
如此一想,把她视若命根子的小孩儿拿下简直是易如反掌。
魏赦的心情总算没有那么坏了。
倒是屋外,忐忑的下人一直没等到公子屋里的灯火彻底坍灭下去,望着屋内透出碧纱笼的耀耀灯烛光,面面相觑,唯唯而已。
这时终于传来了大公子仍旧怒火未平的声音,但已算冷静了不少:“素鸾。”
素鸾作为被公子点名的丫鬟,登时成了众望所归,硬起头皮战战巍巍地入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魏狗子这段心理描写我真是笑了,日常脑装一万条弹幕,纯看他刷不刷。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魏狗子欢乐追妻史哈哈哈。
第34章
“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先生的声音苍老而温和, 十几扇支起的菱花格子窗内, 二十几个梳着垂髫的小孩儿摇头晃脑地背诵诗歌,童音稚嫩清脆。
先生睁开眼睛,看向满室内的小孩儿, 日光斜坠入后山层峦, 窗外的木兰垂着如玉盏修长的花萼, 千朵万朵压枝低。因为今天便要休沐, 大部分人心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一张嘴巴还在教室内跟随着先生动,先生也甚是无奈。
而在这群还很小很小的黄口小儿中,先生最喜爱的便要属阿宣, 他手握折扇, 慢而悠长地打了一下跟前桌案,道:“阿宣。”
“有。”
小孩儿立马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先生行了一礼。
先生笑眯眯地道:“阿宣, 你来背《将进酒》给大家听。”
阿宣敬诺,有模有样地又是一个揖礼,对同窗也是一礼, 随后,小身板一正,稚幼而不失严肃的童音隐隐地透过疏窗传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魏赦拾级而上,迈过渌波滟滟的一池子碧水,于石桥之上忽然停了下来。
对岸山石矗立, 数楹修舍后怪柏丛生,其实春阳正偏斜朗照庐顶,门前几支新发的晚木兰似霰珠般纷纷迸绽,零碎如玉。
他认出是阿宣的声音。停下来看向那座没甚么不同的教室,轩窗大敞,露出里头几十个小孩儿圆滚滚的毛脑袋,他的便宜儿子阿宣,正是那室内焦点。视线偏移,只见上首,先生倾耳听着,掌中折扇和着节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书案。
“岑夫子,丹丘生……”
不知不觉竟已听到了这里,魏赦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这小孩儿随他,过目不忘。
《将进酒》虽是名篇之中的名篇,且作为读书人,若说背不上一首李杜名篇,那也枉读诗书。但这首诗却并不是阿宣这般的入门学童、四岁小儿需要备得滚瓜烂熟的,他才四岁,能够背得句读清晰字字流畅,已是大不容易,难怪先生喜爱至此。
竺氏一心开酒楼,为了她的儿子出人头地,她鞍前马后废寝忘食,若这孩儿不争气,那她可真是太命苦了。
没想到她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丈夫,竟能生出这么一个惹人爱怜的儿子,令魏赦隐隐有几分嫉妒。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魏赦恍然之间回过神,那边童稚的声音已落地,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先生对阿宣赞不绝口,又是微微一笑,便在室外等候着。
再过一炷香的时辰,阿宣便可以出来了,他想。
“魏公子。”
身后有人唤他。
魏赦负手转身,面前慢慢走近一人,约莫耳顺之年,着鹤氅道袍,须发银白,精神矍铄,看得出保养得当,身子骨非常结实,且这副面容与往昔所见并无太大变化。魏赦微微弯腰,笑道:“山长。”
严山长看向他,又看了一眼屋内静坐读书的学子们,脸色温和:“有一封信,有人让老朽转交足下。”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封用烫金纸封缄完好的信,上书:魏赦亲启。
魏赦从善如流地接了信,扬唇:“看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竟能使得动严山长作为信差,他约我何时相见?”
“信上自明。”严山长淡淡道。
魏赦从前亦是白鹭书院学子,甚至可以说是最为出色的门生,严瑞一向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若能得魏赦将其收作关门弟子,将来飞黄腾达,桃李下自成蹊,白鹭书院之名必将更发扬光大。可惜,可惜。
除却“可惜”二字,他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字眼适用于魏赦。
山中传来撞钟声,苍苍杳杳。
魏赦看了一眼腾起炊烟的层峦,薄唇压平了一些,双掌夹着信拜别严瑞:“失陪,在下要接儿子去了。”
说罢魏赦便沿着布满了落叶的小径踅了过去,身影渐渐消失于了古道柏树影里。
阿宣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背着他的小书袋,才走到门口,突然便撞见假山旁长姿孑立的魏赦,阿宣先是一惊,随后圆溜溜的眼珠迸出了惊喜灿烂的光芒,甜甜地亮出了一口雪白乳牙:“魏公子!干爹!”
阿宣迈着两条胖墩断腿,活像个皮球朝魏赦活泼地滚了过去,小脸蛋上沾了墨迹,脏兮兮的,两臂一把抱住了魏赦的大腿,没一会儿,两道黝黑的墨印子便蹭到了魏赦纤尘不染的雪银苏锦裳服袖口上。
“……”
魏赦弯腰一把将顽固的小萝卜抱起来,看了眼周遭。
四散而去的阿宣同窗,都用一种既惊怔又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自然了,他们应该奇怪的,因为书院有规矩,凡家长来接孩儿散学,都是不得入院的,除非是书院之中人。阿宣一向寒酸,书袋都是她娘亲用毫不起眼的破蓝布缝制的,没想到他的爹竟会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得罪不起的显贵。
魏赦自然不介意阿宣当着外人面称呼自己,当下抱了阿宣往外走:“给你的零嘴全买好了,都放在你的小船上,今晚上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满载而归’。”
阿宣欢喜无边,“阿宣好喜欢干爹呀!”
小崽子有奶就是娘,几包零嘴儿便能哄得服服帖帖,他怎么还担忧拿不下他的娘亲呢。魏赦支起笑容,抬手在他的脑袋瓜后温和地揉了一把。
“不过,娘亲来了发现我不在,该怎么办呢?”
阿宣才出白鹭书院,立马良心发现想起了竺兰。
“放心,你娘亲很快会跟来的,我们在船上等她。”
听干爹这么说,阿宣便彻底放心啦,迫不及待地要吃他的酥糕了,恨不得立刻飞到船上去。
上了小船,阿宣便似一条游鱼儿到了水里,撒欢儿似的,拆卸魏赦买给他的零嘴,挖到一包栗子糕就狼吞虎咽起来,塞了满嘴的栗子糕,吃得嘴边全是碎末儿。
魏赦伸臂护在阿宣背后,以免他吃得兴奋,朝后仰倒跌入水中。
江宁多水,魏赦自幼便习弄潮水性绝佳,堪称浪里白条,但毕竟四月天气,湖水尚冷,况且阿宣还这么小又不会闭气,只怕万一。
见他嫩红的小嘴巴上沾了无数碎碴,还浑然不觉,依旧只顾着吃,魏赦不免失笑,伸出食指凑过去,用指腹替他刮去嘴边的碎末。
阿宣将栗子花糕举给他,大眼睛认真地望着魏赦道:“干爹也吃。”
魏赦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被阿宣魔爪乱揉碎的精致糕点,没甚么食欲了,故道:“义父不吃,这都是义父给阿宣的。”
阿宣感激涕零,大口嗷呜吃了,软糕竟咀嚼出了脆骨的声势。
魏赦又是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阿宣,义父问你个事。”
阿宣捧糕点的小肉手停了一停,仿佛感觉到魏公子瞅自己的眼色愈发和悦温柔了。
“你娘亲喜欢什么?”
娘亲喜欢什么?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阿宣搔了搔脸蛋,用舌头舔干净爪子,陷入了沉默。
……
竺兰等到启蒙斋最后一个学子出来,也没见着阿宣,焦灼地在白鹭书院大门口踱来踱去,直至最后那小孩儿被她娘亲抱着便要走,竺兰再也忍不住,朝那年轻的妇人问了情况。
小男娃靠在娘亲怀里,问竺兰:“你是阿宣的娘亲吗?”
竺兰点头。
小男娃于是指了指外头:“他最早走的,他爹爹带他离开的。”
“爹爹?”竺兰愕然。
“对啊。”提起阿宣那个看起来出身不凡的爹爹,小男娃们心中无不羡慕嫉妒,他的小脸红扑扑的,既兴奋又崇拜地说道,“我们亲耳听见的,阿宣对他喊了‘干爹’的!”
干爹……
竺兰的眼角抽了一下。
那妇人见她脸色不妙,怕孩儿惹上什么官司,飞快地掐着儿子的小腰将人抱走了。
短暂的愣住以后,便是半晌的静默,竺兰回过味来,既惊讶,又愤怒,无耻!魏赦简直是无耻之极!
询问了白鹭书院的阍人,得知魏赦今日确实来过,而自己也没冤枉了他以后,竺兰的愤怒简直濒临绝顶,火冒三丈。她想到这几日,阿宣对魏赦的无数巴结和奉承,讨好得令竺兰简直怀疑,就算让一个毫无干系的人给他当后爹,他也千情万愿。
她沿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
此时两岸海棠殂谢,水面花影重重,上次来的地方,还静静地泊着舟楫滞留不去。竺兰到时,凝睛一看,可不是魏赦与阿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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